闻听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不只是这样。我高中的语文老师知道了我们家里的情况以后,也帮我想办法,说可以介绍我去县上的小学教书,说我虽然没拿上文凭,但是教这里的小学还是绰绰有余。先做两年见习,能拿实习工资,三餐都能在学校吃,运气好的话还能申请上教职工宿舍。不管怎么,先攒上钱,以后再去考个成人本科,把文凭补上,如果教得好,也能慢慢往外走。我的成绩也读不了多好的大学,读完四年以后回来,大概也还是做差不多的工作,这样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你自己觉得好吗?大学又不只是为了找工作。”他忿忿地脱口而出,见闻听沉默着又瞬间后悔。自己在质问什么呢?想要逼迫他承认什么呢?不论怎样都已经尘埃落定,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现在说这些除了给闻听徒增烦恼以外还有什么用处,要怪只好怪自己口是心非地跟着去柏林,早些天来临溪也许还能落个皆大欢喜。 “真的都找过了。”闻听忽然说,“小马哥为了这件事和家里吵架,气他爸爸不肯多借些钱,其实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想给陆老师打电话的,但是实在不好,他们是恩人,这么多年没联系,一开口就要钱,真的不好。万幸万幸爸爸最后筹到一笔钱,才能给爷爷动手术。其实挺多人劝我们的,说老人岁数到了……什么的…还是该顾着未来。说得很含糊,其实我都听得懂,就是干脆别治了。”他哽了一下:“但是真的不行。凌厉,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爷爷坚持,我恐怕高中就不读书了,当时我是该去镇上打工的。爷爷这么多年,特别照顾我,我们家就是爷爷最疼我,我再怎么样也不能。虽然手术风险很大,但我们也不能……” 眨眨眼睛,两颗泪珠坠到手背上。凌厉猛地慌张,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找纸巾,然而环顾四周都没见着。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抱他,闻听肩膀微微颤着,抽泣声在耳边轻轻地响,却听得他心脏揪紧似的疼。他弯曲了右手,抚上闻听的后脑勺,将他朝自己肩膀上按。 闻听挣了挣:“别。” 他愣怔着松开力气,见他眼眶湿润地泛红,面上还挂着眼泪。 闻听扯一下嘴角,解释道:“有眼泪,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
第38章 过夏天 刚才堪堪憋回胸前里的那股气此时又燃起来,凌厉面无表情地看他几秒,在闻听准备起身去找餐巾纸的时候直接伸出手,用拇指拈过他脸上的泪滴,语气不快地道:“反正我不嫌脏。” 闻听先是下意识朝后躲了躲,听出他的生硬与不悦后抬起眼睛,小心地问:“生气了吗?” 凌厉深呼吸几下,在心里默默自我劝诫,此时再怎么也不该再叫闻听来哄自己。可是自从刚才闻听在进门前特意对自己解释爷爷是在医院去世的开始,这股气就一直憋闷地难受,他咬紧后槽牙,最后还是不甘心地吐出一句:“你能不能别跟我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他摆出以往温温柔柔哄人的架势来,凌厉却更气了,干脆扭过头不看他:“别说了,这不就是在客气。” 谱是摆起来了,三秒后他立刻后悔,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又转回去乖顺地对闻听低下头:“对不起,我又乱发脾气。” 闻听愣是没搞懂这一番来回反复的动作,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在说难过的事情,我不该发火。”刚才还在不高兴的人此时突然一本正经地自我检讨,一副可怜又委屈的样子。 “啊……”他察言观色,努力揣测对方的心思,小心翼翼吐出几个字,“没关系?” “你。”凌厉烦躁地伸手挠挠头发,“我就是想说你以后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小心,你也可以发脾气,可以麻烦我,可以……可以把眼泪擦在衣服上,我一点也不嫌脏。你这样我感觉我们俩像陌生人。” “我们怎么会是陌生人呢。”闻听皱起眉头,认真地解释,“我才不会对陌生人说这些话。你和凌云都是我很好的朋友。”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真诚,凌厉不擅长揣度别人内心,这次却明白地知道他们说的压根不是同一回事。可又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连自己在说的究竟是哪一回事其实也不过只有一知半解,又怎么能够以此去要求闻听。 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绞在一起,闻听默默看他一会,指尖沾了点眼角的湿润,朝他身侧伸出手,在衣袖边顿了顿,最终擦在手臂上,略带羞赧地笑了笑,故作得意地说:“喏,你说你不嫌脏的。” 话音刚落,凌厉也伸手,捻一下他方才带着眼泪碰过的那片肌肤,很快在衣袖上用力擦了擦,眼神狠戾地盯着闻听。 幼稚死了——几下动作做完,头脑里便飘出四个大字。 闻听显然也这么想,一下子没绷住笑,他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出来。再明显不过的和好标志。虽然只说破了一半,但也总算过去了。 “那你今后怎么打算呢?”他用食指拨一下闻听的刘海。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忙,他的头发比去年夏天时长出不少。 “先去学校做见习,帮老师打打下手,还有工资拿。”闻听说,“之前不甘心是真的,但觉得这样还不错也是真的。未来还长着,又不是从此就这样了,谁说得准呢。” 他说得坦然,凌厉的心里仍不免地涌上一阵酸涩。坐享天生的好资源却庸庸碌碌的不在少数,可是这样好的人,为什么偏偏就这么难。方才放松下来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再度流露出悲伤的意味。 “干嘛呀?别这样啊。”闻听眼睛里噙着笑,像是觉得此时的凌厉很有意思。他们对视一会,闻听伸出手,将凌厉的眼睛覆盖起来。凌厉眼中闻听的笑意不见了,被他的掌心笼出一片暧昧不明的暗,他感到他的指缘触碰到自己的肌肤,传来一阵柔软的凉意。凌厉没有闭眼,过了半晌,闻听将手放下来,好奇地探看凌厉的神情。 凌厉的眼神变得柔软了一点。 闻听弯弯嘴角,移开视线,望向敞开着的大门,过了片刻又开口,声音轻轻的,像飘到遥远的地方去,“初中毕业的时候,老师让我们放气球,说是在心里许愿,再让气球飞向天空,愿望就会实现。说实话,那时候许了什么愿我已经记不太清。”他顿了顿,“不过我的气球被树枝卡住了,等到大家的都已经飘得只剩小黑点,它才被风吹开,晃晃悠悠地飞上去。当时我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最近想,也许我的梦想就是要晚一点才实现呢?” 凌厉也学他笑,不过怎么笑都依旧觉得难过。“不管怎么样。”他开口,“不管怎么样,这个夏天我们会一起过。” 闻听愣愣看他几秒,忽然感叹:“你这么说……”声音不好意思地放低了一点,“感觉说得怪浪漫的。”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起来,也许,也许可以不只是这个夏天,如果愿意……手机突然响起来,打断了他的心动与思绪,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手机屏幕,是凌风。 凌厉对闻听说:“我妈妈。”闻听点点头,他接起电话:“喂,妈。” “你人呢?怎么消息也不回?”凌风听起来不太高兴。 “哦……”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到了以后还没有给家里报平安,“我、我已经到了。” “那怎么客栈的人说你还没到啊。” “那个。”他挠了挠眉毛,不自然地答,“我没到客栈。” “那你去哪里了?” “就是,碰到了个朋友,在他家坐坐。” 对面沉默了几秒,问道:“到了挺久了吧?你一个小时以前在群里发的导航截图就显示快要到了。” “啊。”他答得模棱两可,“可能是吧。” “你的行李呢?拎着去人家家里了?” “还在后备箱。” “真着急啊,平时怎么也没见你这么爱玩。” 凌风的语气有点怪,像已经猜到什么,他被戳中心事,耳后不自觉地发烫,欲盖弥彰地发脾气:“什么着急,我怎么着急了?就是恰好碰上,怎么就是玩了?” “少爷,你别急眼啊。我说什么了吗?”凌风轻笑了声,“行了。等会你过去以后给客栈的人发个消息,他们开电瓶车下来帮你接行李。” “知道了。”他闷闷地回。 挂断电话,他不自觉地回味方才凌风的语气。行了。什么行了?有什么行不行的?你别急眼啊。自己哪里急眼了,急眼了吗?好像有一点,但是有那么明显吗? “怎么啦?”闻听关心地问,“没事吧?” “没事。”他摇摇头,“刚到了以后忘记和家里说了,我第一次自己开山路,我妈不放心。” “那是应该报备一声,阿姨肯定很担心你。” 天色又暗了几分,凌厉看一眼屋里漆黑的走道与楼梯:“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不用。”闻听回答得很快,“太麻烦了。” “我住在宿舍,小姨自己的房间,很干净,没有其他人来的。” “那就更不好了。凌熙姐的房间,我怎么能随便进去住。” “我带了自己的床单被套……”解释到一半,他也发觉这样的不礼貌来。自己和凌熙是亲戚,又得到了准许,才能住在人家房间里。闻听来住自己固然不介意,但对凌熙而言则是外人,还是异性,哪怕会换新的床单被套,可这样做也确实不好。 “谢谢你,但我真的没事。” “要不我陪你在这儿睡吧。” 闻听顿了顿,回道:“我房间的床很小,我怕你休息不好。” “我没关系,我担心你害怕。” 闻听侧了侧头,望向墙上悬挂着的白巾:“我一点也不害怕。如果爷爷真的来看我,我会很开心的。”他对着凌厉笑笑:“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我也只有一床被子,还得新收拾出来呢。” “那我明早来找你。你最近都几点钟起?” 闻听的笑容带上几分调侃的味道:“七点。” 凌厉噎了一下,然而依旧认真地点点头说“行”,又问道:“你现在有手机吗?” “没有,之前的那个坏掉了,现在只有家里有个电话。” “电话号码多少?”他把手机递给闻听,又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到纸上:“晚上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不关静音。” 闻听输完号码,将手机递还给他:“好。” 时间已经不早,还有一后备箱的行李等着收拾,他也不好意思让客栈的员工等他太晚,跟闻听道别后便赶回客栈,和带他的老师初步确认过工作,工作量确实不大,真要集中做起来,恐怕每周花一两天就能做完。他也想过叫闻听也来客栈里打工,还能想方设法地给他一点经济支持。可是让闻听来做什么呢?打扫卫生?这他可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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