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为了让楚知钰找到他多花些功夫,以此来拖延时间,他已经走进了别墅区建设的中心公园,此刻正站在蜿蜒曲折的小径之中。 这片私密性极高的别墅区是块完全被圈住的地域,仅有业主能够进入,方才楚知钰驱车行驶而过的几条大道除了偶尔看见几名非富即贵小跑着遛狗,连车都没看见一辆。 可环境的空荡静谧,却并没能将程倾心底的紧张警惕减弱半分。 ——岑远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程倾知道。所以他只能赌,赌岑远发现的不多,赌对方仅是刚刚才意外发现自己并不住在酒店,还没有想得到更多。 “是。” 掌心被薄薄的一层冷汗湿盖,程倾忍不住地闭了闭眼,说:“我没住酒店。甚至我还会去酒店大堂露面,也就是故意做给哥哥你看的。” 虽然他并不是在挑衅,可讲话时他的语气难免有些赌气,说出的话也更像挑衅多些。岑远沉默不语的每一秒,都让程倾的心跳空悬未落。 对于他的这番话,岑远的反应却很平静。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淡声接问:“原因。” 程倾停顿了片刻,才回答道:“我之所以从家里出去,就是想要自己静一静。可我也知道,我就这么从家里跑出去,哥哥你也肯定会去查我在哪。这样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觉得很不舒服......” 自始至终,岑远都没有打断他分毫。而刚刚他自觉的占理底气,好像就这么在对方的平静里一点一点地化开了。 程倾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甚至不用岑远主动询问,他便自觉地补上了自己的所在,说:“朋友家,我现在住在朋友家。”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回应措辞根本经不起推敲。 作为一个已经实现跨越几层阶级的孤儿,他能够拥有什么幼时关系维系至今的朋友。而在他风评极差的圈内,他又能交到什么新朋友,做到是他放心在这种窘迫境遇下值得交付的。 ——何况这五年来,岑远从未听他口中提及过任何旁人。 这句话一经出口,程倾便没了退路。就算岑远没查,并不知道他此刻正和楚知钰同居,他这个所谓的“朋友”也会在一天之内被岑远探究个透彻。 可能绊住一时总是好的。 岑远的声音很轻,但却格外清晰地在程倾的耳廓间充斥。他似乎是在问他,可语尾平平,又似乎是在自说自话:“是这样吗。” 岑远的城府早年便被练就得炉火纯青,说话时的话术语气也一贯是高深莫测。没能面对着面,程倾根本无从百分百确定对方的态度。 他的嘴里很干,可却还是喉结滚动,试图吞咽已经干涸的口水,开口时的语气因对方的似在质疑而变得有些硬邦邦:“哥哥,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吗?” 凝固的气氛持续了一阵。 这段相互试探才在岑远的叹气中终止。 “程倾,我只是在担心你。”岑远停顿了下,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是真切地难过,无法令人不动容,“这份关心对你来说只意味着枷锁吗?” 程倾可不认为那是关心,起码不完全是。 当初他利用来将自己和赵晨阳深夜出门的消息传递,那些在公寓楼里早先蹲好的岑远的人手,早在他有意让岑远发现自己和赵晨阳的私联之前,或者说是他自住进那栋公寓里的最开始,便早就已经被程倾发现在那了。 那当然不能是保护。这份关心也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岑远为了消弭自己与生俱来的怀疑,从而达到自我平衡本就会做的事。 和现在一样,虽然程倾的确没什么值得信任的地方,但岑远的低落情绪也只是因为他在为了自己的不信任而感到愧疚罢了。 可程倾不能戳穿他,也不会戳穿他。 一直都是。 他只会轻车熟路、毫无破绽地扮演着一个深爱着岑远的人,在自己心里那关还并未过去的同时,急于解释却又不想太显焦急,用平平的语气别扭地快速讲道:“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误会受伤。 岑远不说话,程倾渐渐凝聚的目光也是一凛。过于焦灼难做的情况令他安抚躁意般缓慢地舔过牙床,接着软下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只是......” 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所以只能为伤害对方再次地说:“对不起。” 接着,程倾弱弱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岑远短暂外泄的情绪很快收敛,程倾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有意卖惨,但他的语气又正常得简直可以,听得他唇角微微抽搐了下。 “那天看你瘦了,平时看你在家吃饭会吃得多些,所以等你回京我安排了家里阿姨去酒店给你送餐。” “但是她这两天敲门一直没人应,送的东西也没被动过。她跟我汇报过,我以为第一次是因为你在外面,后面知道是我让人送的因为你还在跟我赌气,所以故意没有拿。” “但是那天我助理过去,酒店经理说你一直没叫过客房服务,我担心你出事,就让人去查了监控,发现你的确在酒店出现过,但却根本没在酒店过过夜。” 程倾相信事实如岑远所说,但他不信岑远让阿姨去酒店不是有着试探在其中。可他毕竟理亏,只能小心翼翼地再次说:“抱歉。那哥哥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可惜说多又错多。 “你的工作室。”为了填补谎言的另一个谎言再次被戳破,岑远的语气重新变得冷了些,甚至补充道,“和你的助理一起,看新递来的剧本。” 可是徐夕景没有给他发消息。 一个可能是岑远没去,依旧是在试探,一个可能又是他的确去了,徐夕景在他的看管下没有任何机会给程倾传递消息。 程倾根本赌不起。 他只能“实话实说”,用承认错误的语气低声地道:“我现在不在工作室,刚刚是在和朋友一起,现在他先回去了。” “嗯。”岑远似乎不想跟他多做计较,“注意安全。” 捕捉到他似要结束这通电话一般的语气,程倾喊住他,问:“哥哥,你今天找我做什么?” 岑远的确如他预计那般,准备将这通电话挂断。最后只留下一句,他说:“程倾,我答应过你让你自己静静,就不会突然来见你。” 嘟。 电话那段已经没了声响好一阵,程倾却始终没有放下贴在耳边的手机,站在原地沉思深陷了很久。久到楚知钰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他才恍然从中脱身,笑眯眯地转脸看去,说:“你来啦。” 楚知钰自然而然地拉起他手,同他十指交握,在嗯了声后问:“怎么不在原地等我?” “随便走走嘛。”压下沉重的心绪,程倾无事发生地捏了捏他的手背,“我知道你肯定能找到我的。” 他们在散步的时候一般不是讲话不停的。闲散放松的氛围之下,更多的是偶尔兴致所到聊上一段,其它时间就只是步调缓慢地往前走着。 现在就是后者,但又不太像只是后者。 敏锐捕捉到他情绪的不大对劲,走至开阔路段,楚知钰突然地停下脚步,叙述着问道:“你好像心情不是太好。” 他的手同时搭落在程倾的腰上,一副环绕姿态,程倾没有否认,主动地钻进他怀里,闷闷不乐地抱怨:“突然有点烦。” “是出什么事了吗?”楚知钰关切地问。 “没有。” 这种答案的敷衍与不想提及太明显,楚知钰看着程倾在他的胸前小孩子脾气地蹭着,他的想要追问也变得犹豫。 程倾却突然在他怀里仰起脸,无理取闹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哄我。” “你又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楚知钰的表情故意淡着,不接他这招。可动作却分明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试图从中给予安慰和支持,“你想让我怎么哄?” 程倾也不答话,就那么暗示性地看着他。 楚知钰看似是个沉稳根本毫不在意他人的性格,可他的脸皮真的很薄。听见身后正有着一段脚步声由小渐大地靠近,他低低地道:“有人。” 可程倾的表情也是依旧一改不改。 楚知钰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头却诚实地低下,向程倾抿起的唇靠近,很轻地贴吻了一下。接着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如果你一直不高兴,或者解决不了问题,你就要告诉我,知道吗。” 有时候程倾真的会触动于他的尊重与偏爱并行。 只是有些可惜,他爱错了人。 因为难得的再次逗弄到他,也因着他的话,程倾眉眼间凝起的沉意稍消散了些,嘴角的笑意也放得更大,说:“嗯。我——” “嘭!!!” 一声巨响,楚知钰的脸被侧方突来的一袭重拳打至偏移出视野。程倾的瞳孔骤然紧缩,一句话也根本没能讲完,就被从楚知钰怀中脱离而出。 在这个瞬间,他的大脑乱成一团。唯一冒出的两个念头有且仅有——谁会跟楚知钰动手?谁又敢跟楚知钰动手? 他也根本来不及看清楚知钰后续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有没有被这场袭击打至倒下,迎面便已有两名黑衣的背部遮挡视线。 程倾整个人都在僵硬,他没能做到立刻偏头审视起当下的境遇,是来人主动地插入了他的正面视野。 他们此刻站立的地方头顶树荫遮盖,间隙间降下的月色阴冷又稀薄,光斑打在一双骨感漂亮的手上,将那些细微的动作照耀得清晰。 一只虚虚握住自己的另只手腕缓缓活动,骨节摩擦产生的咔嗒声明显,像在耀武扬威地宣告着自己袭击者的身份。 至于几米开外的楚知钰是在同那几个保镖厮打还是吵闹,程倾不知道,那些声音好像都在他的耳廓间被选择性地模糊不清了。 程倾极其迟缓地抬眸,看向了来人的脸。 岑远。 一个情理之中的必然,却在他短路思绪下并没被逻辑产出的答案。 往往岑远越心烦意乱,面色便越发地冷静,可是现在,岑远是笑着的。而那双情绪晦暗难辨漆黑如墨的眼睛,似乎燃出了将万物吞噬殆尽的熊熊烈火。 程倾从没见过岑远这么生气的样子,所以当对方的手向他伸来探过,他被激发出自我保护一般地骤然紧闭上了眼睛。 可是岑远没有打他。 视野消退,其它感官放大。岑远袖口古龙水的轻浅香味凛冽,将他笼罩得密不透风,浓重的窒息感攀爬。轻落在脸畔亲昵滑过的指尖,与皮肤触碰所产生的麻意也令程倾的双腿不自觉便开始发颤。 时间的渡过格外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等待惩罚降临的煎熬折磨。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倾才听见岑远声音。 他的语气轻柔和缓,似乎是真的在疑惑,问道:“什么朋友?是会牵手的朋友,还是会接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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