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一说出来,陶碧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笑意微凝。 任惟刚跟家里闹翻了,她说这话倒像是存心来请他回去的。 “妈,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跟我公司离得太远了,早上又堵车,住家里不方便。”任惟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揭过去。 任惟公司所经营的业务不需要客户常常上门,对地段要求没那么重要。刚回国的时候,为了节约成本,选的地方较偏,离任家自然是远的。 房子也是为了方便工作,挑离公司近的小区买的,自然而然的,任惟这几年回任家的次数渐渐少了。一是不方便,工作也忙;二是每每回去,总能给他招上一大堆麻烦事,还不如不回。 “算了。”陶碧莹好不容易来见任惟一回,可不是为了跟他说任家那些事的,“还没问你呢,今天是因为什么晕倒了?检查报告出来没,给我看看。” “喏,床头柜上放着呢。”任惟喝着汤,头都没抬,“检查结果没什么问题,可能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陶碧莹把检查报告拿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如任惟所说,没什么大问题,稍稍放了些心,但还是有几分不满:“工作,工作,工作是忙不完的。你再让我知道你因为忙工作把自己弄进了医院,我看你这公司就别开了!” 任惟怕真给她气坏了,只好哄着她:“好好好,我答应你,绝没有下次。好了妈,别生气了。” 陶碧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这是在哄自己,正了正色:“任惟,我没同你开玩笑。家里不缺你这几个钱,也有公司给你,不需要你那么累。” 说起来,任惟刚开始找到贺奇林一起合伙组建公司时,还被贺奇林笑,说他家里那么大的公司难道没有他的位子么,怎么还需要大少爷自己出来开公司。 那会儿任惟如何回的他现在已然忘记了,这会儿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家里公司是姓任,可惜跟我没什么关系。” 陶碧莹听笑了:“怎么,你跟家里吵了一架,你就不姓任了?” “姓不姓任都一样,您年轻的时候在公司工作了那么久,现在公司不也跟您没什么关系么?”任惟的话尖锐直白,没给陶碧莹留什么脸面,轻易地就将她这些年最不想触碰的伤疤给揭开了。 陶碧莹的嘴唇动了动,坚持道:“小惟,你跟妈妈不一样。妈妈是外人,但你是你爷爷的亲孙子,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你。” 任惟将碗放下了,直直地看向陶碧莹:“妈,那天吃饭你也在,爷爷说了会跟我断绝关系。你知道的,他一向是言出必行。” “退一万步说,就算爷爷没跟我断绝关系,我还是任家的人。可公司也不是我说了算的,爷爷在的时候他说了算,爷爷不在了,就是我爸、小叔他们说了算。等他们也不在了,才轮到我和堂兄堂弟几个。” “妈,这样的日子我不想过。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没必要回家里的公司去听人使唤、仰人鼻息。” 陶碧莹如何不知道任惟说的有道理,但执意道:“什么叫这样的日子你不想过,妈妈难道会害你吗?” 她看着病床上的儿子,心里突然有些难受起来。 早些年的时候,她忙于工作,错过了任惟人生中绝大多数重要的时刻。一回头,孩子已然长很大了,客客气气地叫他妈,实际上却并不亲近。 无数次,她都尝试过去和缓自己和任惟的关系,他们之间分明是血肉相连的母子,可却总好像隔着些什么一样。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惟,妈妈只是希望属于你的东西能一直属于你,而不是落到了别人的头上。” “妈……”任惟皱了皱眉,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陶碧莹压低声音打断他:“上次不是同你说了么?你爷爷身体不好,最近这段日子还叫了律师过来,估计是准备立遗嘱了。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爷爷,不可能真的同你断绝关系。你找个日子回去跟你爷爷服个软,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然后呢?”任惟默不吭声地听陶碧莹说完,而后沉着声问,“让他又给我塞个什么好姑娘,在他面前演个戏做个秀,做符合他要求的,心理正常、完美无瑕的好孙子?” 陶碧莹让他这番话给噎住了,蹙着眉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了句:“我听说那郑家的孩子也跟你一样,可人家后来也不是结婚了么?怎么你就不能改改?” 郑家那个任惟认识,倒不算很熟,只知道早些年吃出了名的玩得花,天天往gay吧钻,没想到后来被家里押着回去联姻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这样的家庭是不能有同性恋的,以前如何荒唐,最后统统说成是年轻不懂事闹着玩,到了一定年纪就得回家乖乖听话,结婚生子。 “你觉得我该像他那样?”任惟抬起眼皮看向陶碧莹,“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的,还找个女的凑合结婚?妈,你也是女人,要是我爸他喜欢男人,却找了你结婚,你该怎么想?” 陶碧莹嗖地一下站起身来,满面怒容:“任惟,你真是疯了你!” 对上陶碧莹的怒容,任惟却没心没肺似的笑了笑:“妈,你看,你自己不是也接受不了么?那做什么要别人接受,要我接受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番话跟盆冰水一样冲陶碧莹浇过来,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掀起来的怒气也熄了。 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任惟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应春和发了条消息过来。 [应春和:你不是忙完了才打的电话吗?怎么边上还有别人?] 就差把“那人是谁”给直接问出来了。 任惟看得唇角微弯,慢慢地敲字回消息。 陶碧莹思绪乱,原本只是随意看了任惟一眼,目光却在任惟的手机上一停:“这看着怎么像是你出国前用的那部手机?” 任惟有些意外陶碧莹居然认得出,随口解释:“噢,我手机有个数据拿去恢复了,暂时先用着这部手机。” 他光顾着回应春和的消息,没注意到陶碧莹看那手机的目光明显略微沉重。 陶碧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小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任惟打字的手顿了顿,没有隐瞒:“目前还没有,不过很快了。” “跟……男人?”陶碧莹的手紧了紧。 任惟不置可否。 陶碧莹有些待不住了,提着包转身:“那妈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任惟关掉手机屏幕,想从床上下去:“那我送你。” “不用。”陶碧莹摆摆手,面容不复来时的光彩照人,显出几分憔悴,“有司机,你平时工作别太累了,多注意身体。” “嗯,您也是。”任惟只好又坐回去,目送他妈走出了病房门,目光里有淡淡的关切。 更早一些时候,任惟也期待过家里人能够接受自己的性向,但事实证明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渐渐也就不再抱有期待。 但是他妈陶碧莹,毕竟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够让他感受到类似亲人之间温情的人,看起来也远没有其他人那么坚定不移。 如果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自己的恋情能够得到亲人的祝福。 陶碧莹踩着小高跟走出没多远,便停下了,掏出手机给自己的哥哥陶正华去了一个电话。 “哥,小惟好像谈恋爱了。”陶碧莹握着手机,声音有些颤抖,“我想你帮我查查,那个人是谁。” 电话那端传来哥哥让人安稳的声音,“好,我帮你查,有消息了给你回复。” “嗯。”陶碧莹将电话挂断,一时之间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她又回到了四年前的某一天——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无助地握着手机,对电话那端的哥哥求助:“哥,你帮帮我,帮帮小惟。” 她的思绪太乱,说话颠三倒四、支离破碎,陶正华听得很费力,但耐心地全部听完。 听完之后,陶正华沉吟片刻,随即问她:“小莹,你想哥哥怎么做?” 陶碧莹一愣,是啊,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她的儿子才会恢复“正常”? 她咬了咬牙,痛苦不堪地说:“让那个男人离开北京,别再让小惟见到他。” 只要这样,只有这样,她的儿子才会没有污点,没有瑕疵,回归到正确的轨道上,优秀如初。
第49章 “真想现在就见到你” 由于身体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任惟只在医院住了一天,第二日就照常回公司上班了。 到公司后,他先去了趟技术部门拿手机。技术人员效率很高,说是大部分的数据已经恢复了,需要他过去确认修复情况。 “任总,您来了。”技术部门的章俊同任惟问好。 任惟冲他点头致意,慢慢踱步过去,让他将恢复的数据打开。 任惟主要是准备看照片的恢复情况,目光扫到那张在商场中偷拍的照片时,握着鼠标的手一停,将手松开,准备说可以了,不用再看了。 手离开鼠标的一瞬,眼睛突然被角落里的某张照片的明亮色彩晃了下。 “等等。”任惟的手又握回了鼠标,将刚刚看到的那张照片给点开了,那是在画展拍下的一张画作的照片。 画作的尺寸很小,有点像是画家拿着速写本随手画下的,跟平板差不多大小,可以用于挂在家里墙壁上,也可以立在桌面上,框架也很轻便。 考虑到各方面都很容易携带,也很好安置,任惟最后买下了这幅画作。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幅画作的内容任惟很喜欢—— 层层叠叠的浪花托着旭日浮出海平面,好似一朵从海里生长出来的花,色彩明亮绚丽,画面恢宏开阔,而海边不远处小小的白色建筑物更是点睛之笔。 买下这幅画的时候,那个白色建筑物任惟误以为是灯塔,但是如今因为有人跟他讲过,所以他知道那不是灯塔,而是教堂。 这幅画中的场景是离岛,任惟笃定。 拿上手机从技术部回到办公室,任惟着急地去邮箱里找他当年买画时办理的手续,翻了足足有半小时,才终于找到那封堆积许久的信件。 那幅画作出自一位叫Spring的画家之手,中国籍。 Spring,春天,春和日丽,应春和。 任惟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胸前起伏不定,下一秒就想打电话给应春和,想问问这幅画是不是他画的。 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助理走进来,提醒他十分钟后有个会要开。 任惟深呼吸一口气,将此事暂时搁下,随助理一起去了会议室。却没想到这个会议一开就是两个多小时,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一整个上午都过去了。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去,贺奇林也走过来,有气无力地拍了下任惟的肩膀:“走,吃饭去。累了一上午,我感觉脑细胞都快死光了,再不吃点什么就撑不到下班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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