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没怪过你,怀玉,我只你这么一个亲弟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看到你能这么有出息,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一下也猜不到哥哥究竟是不是在说反话。“哥,其实,那是因为……” 怀玉此刻忍不住,就差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出来,可想到白银千叮万嘱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李怀金在内。又生生把话咽下了肚。 “你俩还有事情瞒着我,你不想说也罢,反正我也不是那么想知道那些破事。” “可是,哥,话又说回来,我俩在这里谈了半天,有什么用吗?白银会同意吗?” “他肯定会同意的。” 李怀玉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兄长哪来这么大的自信。他是听到过,白银亲口说的……简直像是把李怀金当工具使。自己说不定也是那段时间的替代品……他倒也认了。最后,哥哥提的这么诡异的计划,他也最多只敢在脑子里想一想。 但他暂时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哥,你说有两件事要找我,那另外一件事呢?” 李怀金把摘下来的扳指放在桌面上,忽然叹了好大一口气。 “你别干了,回来吧。” “啊……啊?” 他一时间没明白哥哥说的回来是什么意思。 “别再干了,回来吧。我带着你和白银,去找个更安稳的地方度日。这地儿,说不定马上就要变天了。” 怀玉摇了摇头。“……可是,哥,现如今,还有什么地方能是安稳的呢?” 他话刚落音,忽然,刚刚被他反锁的门,响起又急又重的敲门声。
第39章 【开戏】 总之,晦暗见不着太阳,便连最简单的时间观念也没了。 兄弟俩被押了推搡进来前,被彻彻底底地搜了个身。枪套,佩剑,怀金口袋里的洋火香烟,甚至是手表都被扒下来搜了去。两人在这牢房里头过了几天地狱般日子。其实不用问,怀玉多半都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但也不至于自己也被连坐吧— —如此想着,他就开始唉声叹气。 牢狱之间隔着堵墙,他看不见哥哥在干什么,也不好开口问。这地,除了他们,又陆陆续续关进来了许多人。他猜,罪名差不多都是一样的。 不知道过了几天,李怀玉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但随着见不着阳光,他的精神状态开始发生一些不太对劲的变化。他在这牢狱蹲坑附近,揪拽住了一只老鼠尾巴。那老鼠生得又瘦又小,在他掌心里拼命挣扎着。等他回过神来,居然跟那老鼠说了一晚上话。 发现不对劲,怀玉吓得大叫了一声,同样受了惊的老鼠从他手里疯狂逃命。 头顶晦暗白炽灯照着的人,正是白银。他靠近了铁栏这边,怀玉立刻踉跄着从草席上爬起来,隔着那铁栏,对白银伸出了手。可他低头一看,自己双手黢黑,指缝里都满是淤泥。便颤抖着收回了手,不再敢去碰那一袭白衣,模样一尘不染的人了。 “白银……”他轻轻叫了一声,畏缩着向后退去。白银却两步上前,穿过铁栏杆紧拽住他的手。 “对不起,来晚了点…我花了好些功夫,才终于找了关系进到这里面来见你们一眼…小玉,你这脸……他们打你了?” 他深知是因为什么才被关进来,从头到尾不喊不叫,昨天却也挨了几巴掌。结果今天右脸肿得更厉害了,白银轻抚他脸时,怀玉一边忍着痛一边倒吸凉气。 “没事,我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可是,哥他……” “你哥呢?!” “在我隔壁那呢。” 这话一说,白银便立马放下他向一旁走去。脸上的温柔变成了仅存的温度。怀玉抓着冰冷剔骨的铁栏杆,努力向外探出眼睛,看到白银比方才还要着急的模样,他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就几小时前,哥先是被人拖出去,又被人架着抬进来,不管我怎么喊他他都不应我……” “怀金?怀金!” 白银就此又对着哪怕在草席上宛如死尸一条的男人喊了几声,见他连动也不动,心里咯噔了起来。 “你不自诩命大吗?怎么这叫人才关了一个星期,人就不行了呢?!李怀金!” 他的声音已是有几分哽咽了。 “别叫唤,我听得到。” 虽然从这儿根本几乎看不见的吗,但男人便是动弹也难,动作极度缓慢,明显受了不轻的伤。他用手撑着上半身,勉勉强强抬了个头。 “我这还没死透呢,你叫什么魂,吵死了……” 说罢,李怀金又立刻将脸埋了下去。 “你……”见白银被哥哥气得捂住胸口,怀玉脸盲打圆场。 “哥他这几天,确实受了不少苦……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白银,若是能出去,我定会替你把这口气讨回来的。” 不过只是想着能出去——如今这情况,囚禁只是最轻的下场。一下子搞不好被拉去枪毙,也是说不准的。他跟哥还算好的,被带出去了还能带回来。原本隔着他三个笼子的那人,进来时叫嚣的声音最大。一直在重复着喊,“你们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声音萦绕在李怀玉的耳边,不久后被带出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白银连忙安抚起他。“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让你俩出去的,我会想办法……” “可是你要怎么…救我们?” 怀玉也痴痴地问着他,可白银没有给他回应。 “我会想办法的。” 他临走前,喃喃自语一般,都在重复这一句话。 七天说长是肯定不长的,但白银自从得知这兄弟俩大晚上被带走之后,便四处奔波,感觉自己度日如年。 结果两人暌隔数日,李怀金居然嫌他吵……说他不生气是绝非不可能的。但更多觉得好气之余更是好笑。这个人,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还非要在自己跟前端着。好像自己的担心,都像是扔给狗叼走了似的…… 他坐在人力车上晃悠着,忽然觉得自己只身一人无比孤寂。不过,他并不这般就要回家。车停在了那城北某街的老旧宅邸前。门口的仆人见了他,立刻必恭必敬地对他一鞠躬,再把他引进来一间厢房里。 廖家现今如日中天,三个儿子个个都是簇新的人物。那廖东成就更是恐怖如斯了。白银为那不成气候的兄弟俩奔波的这几天,到了末了,却还是找到了他头上。 这房子,也不知道是廖东成的哪一处私宅,厢房里,廖东成已经坐在案前等他了。白银三日前就来找过廖东成,被拒了三次,直到今天才愿意见他。 “怎么样?好侄儿,这回人见了,心也算定了吧?” 白银上前,努力强颜欢笑。“是了,三叔,我得谢谢您,跟那些不讲理的狱警打招呼……可,人到底在那种地方,若是不能真放出来,光看几眼也谈不上什么放心吧。” 廖东成晃着手里的茶杯,望着眼神来回躲闪的白银揶揄道:“看来,这亲戚关系也比不上有心有情。你但凡对李明新身上多放几个心眼,他也好,我那大哥一家也不会沦落至今这种一家子死的死,活着的又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这话一出,白银脸色霎时惨白。廖东成见状,反而笑得更欢了。 “哎呀,我也不是责骂你。人有时候就是要下点狠心的才能成事嘛。你这样子,我反而很欣赏哪!不过你想那两兄弟明天就能出来跟你团聚,这前提,你还是得先做到我提的事情,毕竟这回是你来求我的,对不对?” 对着冲他凑上来的这人,白银把头垂得更低了,并屈心地应了一声。 “……是。” 不过一会儿,他已经坐在廖东成的车上了。而如今,他就算坐在车里,也算不上暖和。 廖东成头未动,只把眼珠子上下转动一番打量他。“我又不带去你干什么荒唐事,只是去听个戏罢了,你紧张什么呢?” 白银摇摇头。离开那宅邸之前,廖东成硬让女仆带去换了套衣服。是连袖子都没有的红洋服裙,披肩在这尚是数九的正月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冻得有些嘴唇青紫,强忍着身体才没有发抖。 “没……我有点冷而已。” 廖东成笑道:“等会儿那戏园子里人头攒动,上点热茶,怎么也冻不着咱们家这娇气逼人的白少爷呢。” 廖婉婷怎么个跟家里断绝关系,具体的细节白银并不知道,她也对此只字未提。但从三天廖东成连自己见也不想见便看得出,当初肯定是十分闹得不愉快的,并且他也不同意自己的女儿找了个二房养的男坤。 正说着,廖东成忽然就此开了口。“你白少爷的确好一副神清骨秀,这些年嫁了我那个白面儒生,连家都不回去的侄子,以前受了不少委屈吧?不过,李家那两兄弟也不错,虽然李怀金这人吧……穷乡僻壤里爬上来的,还不怎么听话,我不好说他。但怀玉是个优秀的孩子,那毕竟可是我家婉婷以前相中的男人呢。只可惜了,他俩也应着是没缘分。其实啊,我是真想那小子来作我家贤婿的呀。” ……他倒是忘了还有这层面。 廖东成见他不作声,也没再继续下去了。车驶到中华路上时,外头已经夜幕开张了。最终又是开进了夫子庙里。那戏园子,白银是很熟悉的。今日不同当时,他们到的时候,门口送客的汽车把一条路已塞得滴水不漏,中间穿插着各家的人力车子。他们开着的这辆车,喇叭滴滴呜呜地狂响,硬是把人力车上的人逼到了一旁。廖东成先下的车,却让白银等了一下,自己转到了另一边,替他拉开了车门。 “乖侄啊,三叔今晚只请你听戏,就不谈别的了。你请吧。” 这春山馆原本古朴的园子门口,挂了张大牌子。上面白字写着“最后的登场”几个字。这最后登场的人,正是那日在后巷,他故意引了来对自己下手好演苦肉计的水玥。 白银早就在心里把廖东成暗骂了成千上万遍。这廖东成左右就是奔着刁难折辱他来的。生的女儿还把他好端端的弟弟带跑了。现要不是为了李家那两个倒了楣的,他就该指着廖东成把他骂一遭才对。 ……这么一想,或许自己才是比较惨的那个。 不过,只是一个唱不太红的小角,今日却弄得如此声势浩大,也不知何种原因。他一下车,白银的个头外加这一身红衣白裘的显眼打扮,惹了周围不少视线。廖东成对他伸了手,他只好咬了咬牙,挽了廖东成的胳膊。廖东成低头望着脸颊微微泛红的他,竟在众目之下伸手拨弄起他耳朵上摇晃的钻石耳坠。 “这玩意,你戴着亮晶晶的,还好看,就送你了吧。我本来买来想送我那新太太呢。” 白银被碰了一下,本来就冷,鸡皮疙瘩又起来了。他一边干笑着,一边在心里盘算回去后就把这耳坠给扔河里去。两人在二楼的头等包厢入了座,桌上早已摆了吃的喝的,还有水果,跟一筒筒的大烟。廖东成一落座,便立刻抓起那杆镶银边烟枪叼在嘴里。
68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