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宇死亡前说的话谢臻记得清清楚楚,他说靳时雨这个灾星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如果谢臻还有孝心,就让他彻彻底底死在那群人手里。 于是谢臻跌跌撞撞地出了门,膝盖跪在地上,连痛觉都感受不到,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了满脸。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里,谢臻听着唐纪形容的靳时雨和谢天宇“狗咬狗”的场景,盯着谢天宇手臂上细微的针眼,和最后能接收到的所有指向靳时雨的证据,是非分明的谢臻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判定对错。 是谁错了?谢天宇折磨靳时雨十来年,让靳时雨忍受这种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去成长,然后靳时雨的反击是让他的父母看见他们之间的感情,让谢天宇自讨苦吃。 靳时雨错了吗?谢臻找不出来他错的原因,他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让别人也痛一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婉精神打击过大去世,谢天宇疑似被靳时雨反击痛苦不堪寻死,靳时雨被扔进吃人的牢笼里自生自灭。谢臻痛苦到恨不得拿着刀往自己胸口扎一刀,就那样死掉也一了百了,可他又知道不可以。 谢臻顶着几乎要走向崩溃的精神处理完了最后一项要做的事,然后浑噩地走到警局。 那时候谢臻甚至在想,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如果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臻的脚步仿佛在六年前时,就已经停滞在监狱的牢笼之中,他分明走了出来,却又仿佛永久地被困在其中。谢臻停滞不前,不肯细究过去,只想混着恨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去摸去这笔烂账。 他想用这四年牢狱的时间抹去一切,想让一切都回归到原点,想让靳时雨彻底离开他的世界,想让这一切一切都回到原点。 谢臻只想给予这所有一个结果而非对错,实际上从他做出选择开始,谢臻就已经被困在对错之中。 于是他停滞不前,于是他在滂沱、久久不能停歇的暴雨之中淋了六年。 现在靳时雨对他说,往前走吧,谢臻。
第77章 过一次春天 77 “是,我大概知情。”谢臻坦然地回答了这个实在一针见血的问题,他漆黑的瞳孔盯着审讯员的眼睛,平静至极。 “在当时的情况下,谢天宇已经精神失常,胸口的刀伤是真的,是我握着刀,但是是谢天宇撞上来的,我推测是因为过于痛苦,于是决定一了百了。至于是谁给谢天宇注射了过量的激素,我确实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你们可以去查探这种激素彻底生效的周期,再推断出可疑注射时间内见过谢天宇的人有哪些。” 谢臻慢吞吞地用手指摩挲着手掌,说话的语调也慢慢的:“但对于法医检查结果与上报结果不符这件事,我本人对于其中详细的缘由并不知情。” 谢臻回答的时候,仿佛句句都答在了点子上,却唯独对于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可以免除牢狱之灾还要一意孤行地担下罪责一言不发,对自己心目中可能的幕后真凶也只字不提。他这幅仿佛配合但实际上又抗拒的表现,让审讯室里的人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几次,谢臻垂着眼,僵着手腕灌了一口水进口中,再度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抬头看见高局那种不怒自威的脸,一时手顿在半空中。 高局看了眼录像的设施,也没有立刻坐下,只是在走进门后不久,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觉得是时雨吧。” 谢臻沉默不语,静静地将水杯放下。 “就算你不说,我们也查到了他的头上,哪怕靳寒给靳时雨编造了前十八年的虚假人生档案,但事实总归是事实,总有人会记得他曾经姓谢。”高局这时才坐下来,紧绷着的脸微微放松。 “我没有在隐瞒,我确实不知情。即便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那些都是别人的一面之词,说出来也拿不出证据,反而会给人带来引导性。”谢臻手指弯曲,在面对高局的时候,表情没有了方才的泰然自若,甚至在听见已经查到靳时雨头上时,无措了一瞬间。谢臻的眼睛在对上高局那双如同鹰般锐利的双眼时,心中有些百味杂陈。 谢臻曾经最钦佩的人就是高局。在这个时代,拥有权力、优越地位的那些职位,大多数都被占据整个社会群体少部分的Alpha搜刮去,在竞争的激烈、与身俱来的劣势下,高局是鹤英分局内第一个Beta局长。高局有手段、有魄力、有胆识,在很多方面,都不输于那些Alpha,他顶着比别人更多的困难因素,坐上了别人没坐上的位子。谢臻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只是他或许很难再有机会。 “我记得你刚进警局的时候没有这么瘦。”高局突然岔开了话题,静静地扫视了谢臻两眼。 很莫名其妙的叙旧。 谢臻扯着嘴角,露出不太好看的笑容出来:“靳时雨也这么说。” 当谢臻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照着前段时间的天气,这个时候天本该还是全黑的,可现在却露出了些许余光。地表延伸到远方,这些用钢筋、混凝土打造出高楼大厦矗立着,微弱的橙红色余光在天边散开,谢臻摸了摸干涩的眼睛,试图揉出眼泪来润一润。 却在闭眼的瞬间,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又紧实的怀抱牢牢禁锢住,谢臻嗅着熟悉的洗衣液气息,混着这人头发上的洗发水香气,主动伸出手来拍了拍靳时雨的背。 像拍躁动不安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安抚性地拍着。谢臻声音有些疲惫,强打着精神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靳时雨的声线有些闷,低低的。 回家,他们两个有家了。 靳时雨有家了,谢臻也又有家了。 谢臻曾经在失去一切后崩溃过,失控过,他失去自己的弟弟、失去母亲、失去父亲、失去理想、失去朋友、失去人生……他像一个孤魂游鬼一般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见证过太多人在惨叫中死去,见证过太多人的鲜血。谢臻拥有金钱、拥有权力,生活仿佛高枕无忧,却又过得胆战心惊,实际上他分明一无所有。 而他终于失而复得,却仿佛又要再失去了。 谢臻勉强笑笑:“这里离回家的路才几分钟,打个车没多久就到了,你还跑这一趟。反正你也是要上班的,我自己回去吧。” 靳时雨没有吭声,伸手替他理好头发,然后才慢慢说道:“我送你。” 经历过一个晚上的讯问和自我复盘,一直没合眼的谢臻精神有些许疲惫,发白的面色、乌青的眼下,无不彰显着他状态称不上太好的事实。清晨时雾气重,仿佛整个人都蒙在水汽里,潮潮的、湿湿的。 坐在车上,谢臻盯着车窗,朝着远方望去,有些失神。 靳时雨忍不住抽出神绪来:“哥,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一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谢臻倚靠着车窗,语调平平,波澜不惊。谢臻的手指盖在自己的膝盖前,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静静地,持续了接近五六分钟。而在这五六分钟里,靳时雨却沉默了。 似乎是才转过神绪来,靳时雨迟缓地啊了一声,静静道:“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从小时候你就没有什么事没瞒得过我。你今天穿衣服比平时整齐,往常为了舒服穿得都比较随意,会到警局里再换一下正式点的衣服。今天天很冷,但是穿了新洗新熨的衬衫,很整齐、很服帖,就像是要提着公文包去上班一样。”谢臻闭了闭眼,又继续道:“前段时间有点臭美,都会喷点香水,抹点发胶,今天什么都没有弄。高局通知你停职了吗?” “停了。” “停多久。”谢臻掀起疲惫的眼皮,偏转视线看向他。靳时雨踩下刹车,在红绿灯面前稳稳停住,他神色不改:“还能多久?什么时候查清楚,什么时候复职。” “那要是一直查不清呢?” 靳时雨却风轻云淡地笑笑:“怎么可能,你以为大家是吃素的。” “不要和我插科打诨,要是一直查不清怎么办,要是那群人认定要把所有线索都引到你身上怎么办,要是是真的又怎么办?”谢臻说着说着,嗓子莫名有点含糊,却还是保持着轻轻的声线,不太聚焦的视线看上去不像是在质问靳时雨,反而像在反问自己。 靳时雨隐约察觉到什么,抽出纸巾塞到谢臻手心,眉宇自然舒展着:“不怎么办,公事公办。” “复职、失业或者坐牢,就这么办。如果是复职,那就一切都是老样子,等到时候闲一点的时候,带着你去旅游,去个温暖干燥点的地方看看春天。如果是失业的话,那就谢老板养我,你掏钱,我们去看看春天。” 车载音乐正播放着悠扬的乐曲,在狭小的空间里飘扬回荡,沉静、优美的音乐对于此时的谢臻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催泪弹。谢臻被迫仰起头来,手中的餐巾纸被捏得不成形状,平缓呼吸片刻后才开口:“……那要是坐牢呢?” “嗯,那就出来再被你包养,再去……”靳时雨声音还没落下,只看见旁边的谢臻有些无措地弯曲着腰,双手掌心托着整张脸,声音微弱:“你怎么能?”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谢天宇的错。” “不能什么?”靳时雨很冷静,看了谢臻几眼,沉着冷静地反问道,却不等谢臻给出答案,就又一次张口:“为什么你觉得你可以,为什么觉得我不能,我们现在只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你也没有任何错,谢臻,你又有什么错。” “喜欢上我不是错,做谢天宇的儿子不是错,成为鸦青也不是错,只能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也不是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你让鹤市安宁了一段时间,让那些在岛上苟延残喘的人有机会重见天日,让鹤市内那些衣冠楚楚的人暴露出残忍的真容,你换来了这么多,为什么不看看你失去了什么?” 靳时雨不希望谢臻永远替别人想得失,他想让谢臻替自己想一想得失。 也希望,万一他真的要离开一段时间,谢臻不至于在这种情绪里反复沉溺千万遍。到时候一定会比现在更瘦,更加没有血色,说不定哪天又莫名其妙地晕倒了,又没人送他去医院,那怎么办? 靳时雨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只能试图去转移谢臻的注意:“我有点想喝玉米排骨汤。” “我有错。”谢臻冷不丁地出声。 谢臻平复了下呼吸:“从你十六岁那年开始,我就应该早点承认我喜欢你。” “那我也有错,错在不应该忘记你喜欢我。”靳时雨轻声笑笑,手腕转动打着方向盘。 潮湿的空气涌动着,谢臻将落不落的眼泪,被靳时雨这样一句话堵得死死的。 谢臻眼睁睁看着转向的红灯变成绿色,露出一个足够宽裕的数字,靳时雨启动车子,不徐不疾地转向转弯。 猛然间,谢臻只觉得一抹蓝色从眼前飞速闪过,高速行驶的卡车仿佛近在咫尺,就在脸颊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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