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太忙,不仅仅是工作,连着构思和准备这些,心力交瘁,可做了那么多计划,精心挑日子,从满满当当的计划堆里挤出一天晚上,想着要把谢臻叫出来,等回家去之后,再和谢臻说这些。可真到临近的时候,变得紧张的不行,时间每过一分钟,他心跳又快了些许,只消谢臻一眼,他便忍不住想像倒豆子一样吐个干净。 无论是什么心绪,在谢臻面前都难以藏匿。 谢臻手微微捏紧,呼吸下意识屏住了,又听靳时雨轻笑自嘲道:“……我原本想回去再说的,在家里布置了很多,但是我有点忍不住。” “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和我成为真正的伴侣。我最近想来想去,要什么时候跟你说,要在哪里跟你说,要和你说点什么,每个词眼我都认真斟酌着,看着你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快,我明明知道你会答应,明明知道你会和我一直相伴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谢臻有些听不下去,眼前的事物一瞬间模糊了,他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靳时雨的小臂:“你还什么都没说,你别哭啊。” 明明两个人声音都有点抖,可靳时雨还是强撑着回道:“笨吗,是你在哭。” 靳时雨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他不善言辞,想表达出来的感情或许有千万斤重,但是实际上说出来的却只是寥寥数语。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剖开肚皮阐明心意,说上一大堆酸话来确定一个已经确定的结果呢? 人人都说感情这样的事物,在生活中,仪式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对于谢臻和靳时雨而言,他们两个人过去从未同频过,分道扬镳过,兜兜转转过,在历经千辛万苦才在某个交点上相会,光是要克服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就已经足够吃力,更不用提任何和仪式挂钩的事物。在他们之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误会解开后便走到一起,困难克服后便安稳生活,就连日常生活中的情话都少见。 十六岁的靳时雨渴求一个能够以强大的姿态站在谢臻身边,而现在他切切实实的做到了,可那年压在心底的话却迟迟不曾见过光。靳时雨站在谢臻对面,想以泰然自若的神态替他戴上戒指,然后说上那么一句直白的情话,可手指捏着戒圈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发抖,试了三四遍,才套在谢臻的手指上。 靳时雨失神地盯着他的手指,紧张作祟下的身体还在隐约发颤,他努力平静地看向谢臻,镇定地问道:“谢臻,我的后半句是,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本来被靳时雨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弄得又无措又感动的谢臻,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冲着靳时雨晃了晃手:“你都给我带上了,还问我愿不愿意。” “我要是说不愿意,你难道还要摘下来?”谢臻补充着,带着笑意的眼睛猛地凑近到靳时雨跟前。 靳时雨别扭拧开头,生硬地回答:“如果你说不愿意,我就逼你到愿意。” “天呢,小谢,好凶啊。”谢臻做作地惊呼了一声,抬手猛地掐了掐靳时雨的脸。 靳时雨被他逗得有些恼,冷不丁瞪了过去:“不准喊我小谢。” “靳时雨,你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我不喊你小谢喊什么?”谢臻抱臂靠近他,两个人几乎要贴到一块儿去,他脸上故作思索的表情分外明显,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承着温柔的一滩汪水,谢臻启了启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抛出两个字来,语调上扬,像是一把小钩子,带着点疑问的语气,实际上是铁板钉钉的撩拨。 靳时雨:“……” 眼见着靳时雨反应极快,几乎是当即立刻将想要逃跑的谢臻拽了回来:“再叫一遍,我没听清。” 谢臻紧紧抿着嘴巴,大有一副死也不会再叫的架势,又被靳时雨捏住两颊,嘴巴被迫撅了起来,含糊不清地支支吾吾道:“你别捏……马上咬到舌头了,会疼。” “你现在不张嘴,等会就闭不上了。” 谢臻听得一默,指指马路:“你再不松手,对面看热闹的就要报警了。” “是吗,那我给他们表演一个秒出警。”靳时雨懒洋洋答着,身上已没了刚才的紧张和不自然,随意地站着,一只手拽着谢臻不让走,一只手捏着他不让他的脸动。 谢臻:“……” 就不应该惹这个祖宗。 连着天晴暴晒过几日,气温逐渐上升,在外面多待上一会,就能冒出一身的薄汗。谢臻面照着镜子,将黑色衬衫的扣子一点点系到最顶,他今天起了一个大早,罕见地料理着自己的头发,抹了点发蜡,将细软的头发定住型,细条慢理地将手洗净,喷了点香水。 镜子里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映在脸颊上出了一道阴影,谢臻伸手随意触了触眉毛,细细打量着。 今天天气预报显示有雨,却迟迟没见下雨的迹象,外面依旧是艳阳高照,连空气都是干燥的。谢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忍不住飘得很远。他每天起床洗漱都会照上几次镜子,虽说是早就已经看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可每次想到过去的模样时都忍不住愣神,现在就连他自己回忆起过去是什么样的时候,都是有些恍惚的,一时间回忆不起。 过去的照片都丢了个干净,被他当时一口气烧了,只留下钱包夹层里的一张全家福和一张和靳时雨的合影。前两天高浩东寄来了当初大学时期的合照,谢臻拿到手后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将相框倒扣着塞进了床头柜里。 他今天得去法院,虽说靳时雨提前打了招呼,说请了半天假要来接谢臻,可谢臻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自己去。谢臻取下西装外套,将扣子一个一个扣好,蹲下去将皮鞋擦了个亮,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细致、小心,直到浑身上下的打扮挑不出一点毛病,做到真正的一丝不苟。 靳时雨还没来,谢臻打车之前,和靳时雨报了个信。 “小谢,我想了想,还是自己去,回家等我吧。” 靳时雨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已经开着机车到了小区楼下,他双腿撑着地,没有多诧异,眉毛都没动,淡定地在手机屏幕上戳了戳,回复了句好,转头便掉向往法院开。 谢臻孤身一人进去的时,恍然间竟然觉着记忆有些错乱,和过去重合又分散,最后眼睁睁看着过去的记忆化成泡影。天气热,他一身严实的西装,却没出一丁点汗,谢臻的心静,像平静无纹的水波,他一阶一阶跨着楼梯,和这个熟悉的地方越靠越近。 往事种种,在眼前流转。耳畔是掷地有声的宣读,谢臻微微仰着头,听见“无罪”两个字时,万般情绪翻涌,他冷不丁轻轻笑了下,瞧着严肃规整的天花板,轻轻垂下眼,默然。 离开时,谢臻忽觉肩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卸了下去,他站在高高的阶梯之上,原本碧蓝的天隐约有了暗下来的趋势,太阳却依旧高挂着,他抬起手来,在这片灰蓝色间,透过指缝,看着光线钻进指缝。 他俯视下去,隔得远远的,街道的对面是一辆熟悉的黑色机车,靳时雨靠在车子边上,哪怕是隔得那么远,却还是一眼认出西装革履的谢臻,身形高挑。 谢臻这时才陡生实感,恍然间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豆大的雨珠打在水泥地上,泛出一股熟悉的夏日雨的气息,他轻轻嗅了两下,对面的靳时雨已经撑起了伞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太阳没有被乌云遮住,是一场太阳雨。 潮湿的、泥土的、浑浊的气息。 靳时雨只身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被雨珠打湿了袖口的一角,他仰视着谢臻,巨大的黑伞下,靳时雨的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他沉沉声:“谢臻,回来吧。” 回来吧。 谢臻喉咙在顷刻间哽住,瞧着靳时雨朝他奔来。 情绪在看清靳时雨的脸时,才有了外放的痕迹,谢臻被靳时雨一把捞进伞下,耳畔是重重的,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击打声,他将头埋进靳时雨的胸口,西装被捏得打皱,无声之中,眼泪夺眶而出。 四年是什么样的概念。 是一千四百多个日夜,是机械重演过一千四百多遍的孤寂,每个人都有人探望,唯独谢臻没有,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谢臻觉得无趣的时候,甚至百般聊赖地数过监工一次替班会有多少秒,他少见太阳,里面又不免潮湿,每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深夜,都像烙印一般刻在骨头里。 出狱的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乌云压着天,带着几声闷雷,肩上痛得难以喘息,谢臻穿着旧衣服,站在街上,第一次觉得茫然、无处可去。 这场雨终于停了,这场下在谢臻心里的雨终于停歇。 靳时雨像拍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顺势抚上他肩头,用发热的掌心替他揉了又揉,低声在谢臻耳边哄着:“是不是疼。” 可谢臻却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呼吸加重,一声不吭。 不会再痛,不会再失去方向,不会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阴沉潮湿的雨天,终将拨开乌云见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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