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偶尔空出的摊位,静静宣示着这个城镇即将蔓延的战火。 想走的人早已离去,选择留下的人日子还是照常的过。 “金叔当真能答应你?”文大夫的话里满是狐疑。 “放心吧,我出马,没有不成的。”林钧宸这厢气定神闲,还不忘补充道:“我看金叔就是担心你,大不了我给他立军令状。往后你就跟紧我,我保你战后活跳跳的回来。” “这可说不好。当兵嘛,换部队也是寻常事呀。” “合着您就那我当跳板?”林钧宸幽怨盯着对方:“择元,做人不能这样,至少——不应该。” “说笑说笑——”文大夫适时找补:“当兵嘛,在哪干不是干。” 对于对方的反复、林钧宸无话可说,只道:“希望您言而有信。” 林钧宸:“金叔点头的话,我们这两天就要进山了,你要有所准备。” “这么突然?”文择元错愕一瞬,随即了然:“平度的战势要变了。” 非是询问,而是笃定。 “是。” 气氛蓦然凝重了起来,林钧宸干咳一声,停到一个卖野物的摊位前。 转开话题:“择元,我们晚上吃这个吧。” 小贩见有生意,赶忙凑了过来:“老板好眼光,这可都是山里刚猎的,中午才送出来。” “你会做?”文择元默默看向林钧宸。 林钧宸嘿嘿一笑:“这不是有你嘛。” 文择元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人,径自继续朝卖鱼的摊位走去 。 林钧宸快步跟上:“吃鱼也挺好。择元喜欢煮的还是煎的?” 随即开始点菜:“要不再买个豆腐?这个萝卜也不错。” 成功带偏话题。 文择元‘认真’道:“林钧宸,这顿饭你不出点人工费都说不过去。” 林钧宸是谁,耍无赖的事信手拈来:“择元咱俩谁跟谁,不要这么见外嘛。” 一番挑挑拣拣,待两人买完,已是日暮。 太阳的余晖照进两人回医馆的小巷里,青石板上泛起凌凌白光。 勾勒出两人身影斑驳。 林钧宸提着大部分的菜蔬货品,游刃有余的赖去所谓的人工费用。 若非世实艰难,国运多舛,就这样在这小县城蹉跎岁月,亦是幸事。 看着巷中的光影斑驳,林钧宸如是想着。 此时少年,未经生死,不晓离合。 夜,善金堂。 不知为何,老板金善的状态与早上约饭的时候大相径庭。 金善一杯杯自顾自的仰面灌着酒,近乎要将这白酒喝成白水。 陪酒的林钧宸招架不住。 再陪上金善一杯酒,林钧宸凑到文择元耳边低声道:“老板不会知道我俩的打算了吧?这状态,不好劝啊。” 文择元垂眸,取过酒杯:“金叔,我敬您。” “你不许喝!”金善压下青年手中的酒。 金善盯着青年看了良久,彷佛在思考什么,终了化作声切长且沉的叹息:“小元,裴家少爷的伤药今晚要换,替我跑一趟吧。” 支开了文择元,金善继续低头喝了一大口酒。 “平都城下,三个军撤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无视青年诧异的目光,金善自顾自的继续着:“当局要放弃平都了……” 金善直勾勾的盯向青年:“你想怎么办,一起跑吗?” 林钧宸:“要走厄州失守的时候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一整晚,金善总算勾出了一抹笑来:“你们两个小子,真没每一个让人省心。” “择元?” “犬封一路南下,平都若失,冀州沦丧不过是时间问题,短则数日,长则一月,犬封必临豫州。你也看到了,我想他回戴州,完全都不搭理我。” 林钧宸跟着摇头:“平都要是真失守了,就他这样的,在沦陷区,惹出乱子是迟早的事。” 金善听得懂言下之意,语带嫌弃道:”跟你死的更快。”彻头彻尾的危险分子。 林钧宸这下不乐意了:“怎么还带人身攻击。我再不厚道,也不至于让个医疗兵上前线?别的不说,人您要让我带走,我保证我在他在。” 金善似是已经喝醉了,握住青年的手腕,抓着林钧宸的话头就不放:“你立字据!就盖戴震的印!“ 林钧宸拧他不过,只得照做。 醉里醉气的将‘字据’叠好,揣进怀里,金善才放开林钧宸手腕。 坐回位置上的金善兀自一叹:“说到底我金善也只是个医生,政府的事情有太多东西看不懂……” 金善站起,用沾酒的食指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国’字,他看向林钧宸,目光是困惑亦或是醉意:“难道有什么比个字更重吗?“ “没有。” 那一晚,淡黄的煤油灯光映着屋内青年的轮廓。 青年神色坚定毅,掷地有声。 金善一愣,可能是喝多了的缘故,眼前的身影和十几年前的他所熟悉的那个身影恍惚间竟重叠在了一起,他大笑,倒满一碗酒向青年递去。 那晚金善喝了很多的酒,他告诉林钧宸这是他老家厄州的特产,一个早已沦陷的地方,而自沦陷起,这酒就再未品出当年的感觉。 金善看向喝空的酒瓶独自叹道:“没了就是没了……” 不知说的是酒还是早已难寻的故乡。 金善又拿起一瓶酒,给自己斟满,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小元这孩子自小身体就有问题,我当时以为这小孩活不过十岁的,为了这孩子,他父亲把国内外的医院都走遍了。你当为什么不让他当兵?搁在我们那时候,就他这样的,连招兵标准都达不到。也就现在,拢共是招炮灰,什么人都收。” “这孩子,打小跟着他父亲在指挥部里长大的。三年前,犬封打进来,这孩子就硬想着上一线,当时的卫国军根本就是政府的弃子。他爹不同意,又怕自个儿忙看不住,就把人送到了我这个闲人这里。” 金善失笑摇头:“这你应该能懂,战友这个东西好使的紧,上能帮着养父母下能帮着看孩子,不拿工资还兢兢业业。” 像是想到什么,金善又带起一抹苦笑:“他啊 ,和你一样,不安分,来治病也闲不住,把我那些书挨个翻了一遍,就开始自己开方子,倒也有点大夫的意思,时间一长,连我也搞不清他是来治病还是给别人治病了。” “我清楚,这孩子和你一样,有抱负,有志向,但是我是医生,这些本不该我管。何况当年战场上他父亲那是从死人堆把我刨出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无法向他父亲交代。” “可家国大事,匹夫有责。我让你把人带走,我希望这能给我自己一个交代。”金善站起身,郑重的端起酒碗:“小子,多麻烦你了。日后他爹若找我,我可就找你了。” 迎上他的目光的青年没有回答,只是起身从一旁起开另一瓶新的白酒,一饮而尽。 酒瓶的瓶颈碰上金善手中的碗檐,声色沉重,像是什么承诺回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
第7章 国破 ==== 次日清晨,来到林钧宸房间的喜耀、只闻到一股酒气。 “小少爷!!”喜耀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一个病号,是来看病的!医馆里的酒他那么好喝吗?!!” “这可不是我主动的。”林钧宸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人家大夫主动找我喝酒。” 林钧宸揉着脑袋,回想起昨晚顺着金善的话都应下了什么,无奈一笑:“招他个兵还得立‘字据’,金叔还真是个老狐狸。” 罢了,反正立个‘军令状’也在计划之内。 林钧宸望向喜耀:“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喜耀点点头,脸色沉重:“最新的战报,三小时前,平都失陷了。” 平历二十三年,犬封再度南犯。 平都之外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一场死局。 犬封主力师团强攻平都的前一天,冀州督军与三万地方军不知所踪。 城外,战斗却依旧展开了。 应召入伍不足一月的学生们站到了国都之前。 硝烟、战火、咆哮、哀嚎。 战场已然化为了一处修罗炼狱,而这里所吞噬的只有一方的生命。 学生军领袖汪有神色茫然,战场就像一个无底的洞,同学们无谓的将命填了进去, 尸山血海,却丝毫撼动不了战局。 重机枪的扫射下,视死如归冲锋在前的同学就像被割麦子一样成片成片的倒下。 一枚炮弹,半个球场的范围内都再没活口。 汪有足够优秀,平国最好的学府,能步入平都大学就是万里挑一。 而他已经在学生主席一职上连任了三年。 他曾在商贸之中一月之内挣齐救国社三年的经费,甚至七次通过示威游行翻覆舆论使当权勋贵黯然下台。 但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看着同学们不断的冲上去,然后不断的倒下。 满腔热血,换来的只有苌弘化碧的遗恨与无奈。 “哥!!没用的!!正规军都跑了,我们打不赢了!!”汪为嘶吼。 “打不赢……”汪有突然笑了。 置身硝烟中的汪有神色复杂却分外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们的军队就是用的这三个字冠冕堂皇的不战而退!!哪怕他们其实压根就没放过一枪!!畏战怯战,再这么下去,平国就没有敢打仗的军队了!!!” 汪有抬眼,目光如炬尽数皆是决然:“我们不会打仗,但今日救国军就是要打出这个死战到底的先例!!打出平国军队不可为而为之的血性和气势!!” 战火硝烟的另一侧,陆军中将松井信将一纸信件递与副官,淡然下令:“将这封情报抄送至下面的旅团,各部务必配合情报于日落前攻克平都。另外,通知下去,入城之后严禁滥杀。” 小野一郎有不解:“司令部已然允许我们抄略三日。” 松井信笑笑,指向那份情报:“这是条件,我即已答应,就绝不会食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方土地上传承千年的军事文华当真惹人向往。”年轻的犬封将官漫不经心的将桌上那份满是异国文字的情报丟入火盆、大局在握,游刃有余。 六月四日,犬封大破平都守军,平都失陷,异族的旗帜飘摇在历时千载的七朝古都,红的刺眼。 联合政府西迁仪州,举国哗然。 那群曾寄希望于这场战役的人,或战死在古城的城门巷道、或带着黯淡的目光木然退身。 “你再说一遍。”裴世清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声色低沉。 “我想参军!!”裴远低下头尽力不去看裴世清额上的暴起的青筋。 “不许!” “爹!平都没了!国家的首都都没了!!我们怎么能还这样不管不顾!!!这是我们的国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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