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深深伤了雷狗,他气得目光移开,正好见到丘平的身影远远地从拐角过来。雷狗勾着嘎乐的脖子,半抱半推地把他带到小胡同里。“你他妈要打架吗?”嘎乐费力地挣扎着,却被雷狗按在了墙上。雷狗强壮的身躯把他四肢抵住,手掌盖住他的嘴:“不要说话!” 嘎乐恨丘平白长了个匀称身材,跟雷狗的力量比,简直是以卵击石。雷狗的脸就在他旁边,稍动就要碰上了。嘎乐呜呜道:“我呼吸不了,你他妈疯了。” “哥,你……你们在干嘛?”小武在窄巷里正好目睹这一幕。雷狗的脸热辣辣的,缓缓把手从嘎乐身上移开。小武才看清,墙上靠着的是个非常俊秀的男人。他张大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尴尬的寂静中,脚步声临近,嘎乐的眼睛随着雷狗的目光,斜睨到胡同口。一个熟悉得心悸的人缓缓走过,从一个墙角出现,消失在另一个墙角,他耳朵里塞着耳机,没有注意到胡同里剑拔弩张的情景。 雷狗泄气得很,完了,他们终究会再次重遇,难道真有一条线连着他们两头,而他只是其中一个结?却听寂静依然笼罩胡同,嘎乐只声不响,没有呼唤丘平。雷狗惊诧地转头看,只见嘎乐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雷狗心头一紧,轻声问:“怎么了?刚才把你弄难受了?” 嘎乐摇摇头,但脸色非常难看 小武想,这对话是怎么回事啊?他为自己出现在这个胡同里而懊恼,就想叫丘平,刚喊了声“嘎……”,雷狗和嘎乐一起竖起食指,对他“嘘”了一声。 雷狗和嘎乐四目相对,好一阵子,雷狗才想起退后两步,放开嘎乐。嘎乐站直身,沉声道:“你就这样对朋友!” 雷狗自知理亏,何况从物理现实来看,他确实没有一丝一毫办法阻止两人见面,唯有更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们现在是朋友,但你要是去见丘平的话,那我们以后别见面了。” 嘎乐不作声。雷狗再后退两步,拉住小武道,“走吧,刚才你看到什么?” 小武:“什么都没看见。” “嗯。” 那个下午雷狗处于等死的麻木中。丘平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神情毫无异样,显然既没见到嘎乐,范淋也没露出口风。这一天嘎乐没有出现在圣母院门口,下午没有,晚上也没有。 大家都察觉雷狗情绪低落,尽量不去打扰他。礼拜堂空无一人,他呆呆坐在长凳上,没过一会儿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他的腿,再过一会儿,猫女坐在他旁边。 他疲惫地转头问:“最近不回家了?” “不回家。哥哥结婚,家里很多人。” “这里人更多。” 猫女不说话,低头画画。雷狗低头看,她画的还是废墟,除此之外,她从不画别的。“殷殷说,你画的是以前的圣母院,也是未来的圣母院。” 猫女不理解他的话。雷狗微笑:“你把我画进去好不好?”猫女摇头。 雷狗心生苍凉。 丘平四处找雷狗,终于在长凳上见到了他。他弯身直视雷狗的眼睛,担忧道:“怎么了?范淋那儿出问题了?” “没有,很顺利。” “你要是不想办这样的活动……” “不是!”雷狗打断他,“什么事没有,你回房休息吧。” 嘎乐这名字有刺似的,雷狗说不出口。丘平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看着他,等他敞开心扉,等来的却是没完没了的沉默。丘平道:“好,晚安。” 雷狗想明白了,嘎乐说得对,这是丘平和嘎乐之间的事,他在边上张牙舞爪,也不能改变他是第三者的事实。 他等了三天、五天,嘎乐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联系他。下周末就是讲座了,雷狗完全没关注讲些什么,只知道丘平很快或者已经知道主讲是谁,他会看见自己的名字印在宣传稿上,然后瞪大眼睛,晴天霹雳。 雷狗曾想过不如暗暗把活动举报了,这一触即发的局势,一举报一个准儿。想要把村子封了也未尝不可!所幸他还没疯成这样,他捏了捏自己的脸,自我警告道:“别做傻事,你不能阻止他们见面。” 然而到了周六,有人告诉他讲座不能办了。“为啥啊?”大家都感到这结果即熟悉又让人气馁,那边说,有人举报你们办百人以上的活动,镇里的意思是,允许你们办民俗仪式,已经是顶着天大压力,讲座啥的不能线上讲吗? 必须能啊。众志成城,共度时艰嘛,大家都理解。 丘平在骂街,雷狗满脑子问号。后来他们才知道,是二姐夫举报的他们,他在自己的家喝美了,漏嘴说的。于是大家跟丘平一起骂二姐夫的祖宗十八代。 雷狗觉得,这一句句话都在骂他。虽然他一定不会干这种蟑螂烂臭事儿,但这个结果对他而言是好的,他是受益者,因此该骂。 雷狗像被判处了缓刑。这之后是漫长的心理折磨,天天看着桃源入口,不晓得嘎乐的身影会何时在枝叶间露出。他变得很敏感,今晚值班到后半夜,正坐立不安时,有人从身后把双手放在他肩膀,他吓得跳了起来,脸无血色道:“怎么了你?” 丘平很讶异地反问:“怎么了你,做了啥亏心事那么怕。” “你少吓人。” “哈哈,我的手你认不出来吗?” 他是真有点分不出来了,在脑海里,丘平跟嘎乐的脸重叠在一起,不分彼此。但在现实里,当他眼前是活生生的丘平时,这点混乱就散去了。雷狗温柔地抱住他:“我认得,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 丘平笑道:“你越来越贫了。”靠在他身上,又说:“你到底烦些什么?没见过你那么心不在焉。” “烦未来。” “未来?”丘平对这个词冷哼一声,“未来不是我们的,我们说了不算。” 雷狗笑道:“你比我还心烦。” “我不心烦,我早没心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深夜的礼拜堂不见人影,在这民宿里,难得有这寂静时刻。他们各想各的事,手脚却是贴在一起的,平凡时日里的两副肉身。雷狗问:“累不累?”“累,睡不够,腰酸背痛。”“我帮你按按。”雷狗的手掌在丘平身上,或重或轻地在丘平身上按揉,丘平酸得呲牙咧嘴的,对雷狗做各种鬼脸。雷狗心情好了起来,什么烦事儿皆如云烟消散。 丑猫大福静静地踱步进来,在丘平脚下,伸了个大懒腰。这预示着天要亮,未来要来了。他们从长凳站起,丘平道:“早安啊雷老板。”“干活吧!” 这天一大早,他们收到一个消息,为了阻止疫情传播,保护广大人民的健康和生命,所有的聚集活动暂时停办。换成大家能理解的大白话就是:周末的大傩也不能做了。 这回没人问为什么,也没人抗议。大家默默回家,把门关上。大姨看着天,嘟哝了一句,回到了花大钱装修的院落,再不出来。 后来大家都知道,又是二姐夫举报的他们。你只要往后让,他们必定往前踩,这能怨谁呢?几年来的起起落落,把人磨得没了心劲儿,别说去讨公道,连去砍他的桃树泄愤的心都没有。
第87章 老朋友 只有雷狗还在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想办法。他厚着脸皮,去找猫女的父亲冯福源,希望他再次出手相助。冯福源低头看手腕,问他:“这手表你觉得怎样?” “我不懂表。” 冯福源笑了:“实心的木头铁焊的嘴,敷衍两句不会?哎算了,老实也是个优点。你知道不,你们村搞什么时髦文化街的时候,我投了些钱,多是不多,全打水漂了。这几年折腾下来,我的生意亏得七七八八。” 雷狗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也轮不到他来安慰这巨富。冯福源接着说:“瘦死骆驼比马大,老实说,我把那些不赚钱的生意砍掉大半,日子也能过得好,但底下那些人怎么办?他们也要养家糊口。之前你民宿关了一整年没裁人,到山穷水尽,实在没招儿了人才走的。你一分钱没亏他们,这我都看在眼里呢。所以我知道你理解我说什么,咱俩是一样的。” 雷狗木讷地“嗯”了一声。冯福源拍拍他肩膀:“坦白跟你说,现在谁说话都不管用,防疫是硬指标,是卫国大战,其他别的都得靠边。我劝你别管太多,管好你的圣母院就不错了。” “但村里好多人没活儿干了,都指望外面能来人,做些小生意度过难关。” “这样的人多了。全国一盘棋,被吃掉的棋子何止你们村人?戬彀,村的事我是真没办法,但如果你要钱的话,我这里有一条路可能走得通……”他顿了顿道:“外面有人找我,想要投资优质民宿,要不你跟他们谈谈?” 雷狗赶紧拒绝:“我不考虑外面的资金。” “嗯,你不会卖掉圣母院。” “圣母院不是我的,我没有产权,圣母院的招牌和经营我也不想卖给别人。” 冯福源不再劝他,把腕表褪下来,交给雷狗,“拿着!”雷狗立刻缩手道:“这我不能要。”“拿着吧,不是啥宝贝。好好干,你们村我没啥兴趣,我就想看看圣母院能做成啥样。” 雷狗拿着块手表回村,丧气得很。到了村口,戒备森严,铁栅栏又围起来了,岗哨处装了个电子刷码器,又立了四个监视镜头。雷狗在铁栅栏这一头,丘平、小武和几个村民在铁栅栏另一头。 “弄这干嘛呢?”雷狗烦躁道。 村民说:“以后进村不止要刷码,还要一个个登记在本子上。” “脱裤子放屁,”丘平冷冷地呸了一声。 那栅栏比二姐夫弄的粗两倍,不像是挡人的,倒像是笼子。是我造成的!雷狗想,这不正是我盼望的吗,把村子围着,竖起高高的围栏,我们走不出去,嘎乐也别想进来。最好全围上高墙,谁也不会来打扰我跟丘平。 我在干什么蠢事儿?! 雷狗转头就走。丘平在围栏后叫他:“诶,你去哪儿啊?” 雷狗的大长腿已经跨出老远了。 丘平打扫完最后一个房间,往窗外看去,云层低垂,可能要下大雨了。尽管村口戒备森严,圣母院依旧常常满员,毕竟房间不多,要卖个八九成是很容易的。他不敢想外边儿那些酒店和度假村怎么办,都改成隔离酒店了,还是都倒闭了吗? 两点左右,天成了铅灰色,暗得像傍晚。丘平和和哼哈赶紧去院子里收起桌椅,闪电在湖上空亮了亮,雷声轰地响起。正是入住的时间,但这恶劣天气之下,大概没人会冒险穿越桃园吧? “雷子呢?”他问。正说着,雷狗就来给他们搭把手。风越发强劲,丘平道:“你刚去哪儿了?”雷狗看着身后的草地,心神不宁。丘平伸长脖子探看,没看到什么异状。丘平问他:“怎么了?”“收完东西一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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