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臣的恩师王桴被刺客刺死府中,贼人之猖狂简直无法无天。昨夜,大理寺卿告诉微臣,他们找到了关于贼人的线索……” 户部尚书手持芴板,眼神锐利地扫过前方宋子慕,“所有线索,竟全部指向宋太师!求陛下为臣的恩师做主!恩师一生清廉,临了枉死,令人心寒!” 钟慎眼神骤冷,正欲开口,却被宋子慕抢先。 “蔡大人,慎言。本太师与王大人无冤无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语气懒洋洋的,一看就是毫不放在心上。 这种语气顿时激怒了蔡原鹄,他措辞犀利,痛失恩师的痛苦让他失去理智,步步紧逼。 “你与恩师因为历城治水一事积怨已久,怎么,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您宋太师本人不知道?” 宋子慕勾唇一笑,轻蔑的笑声令所有人头皮发麻。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字一句,在众人眼中这就是默认了。 “是吗?本太师的确不知。” 蔡原鹄气得手发抖,眼前发黑口不择言。 “宋瀛……你、你当真是个天生冷血无心的野兽!” 朝堂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悄悄看向坐在高位上的人。 谁人不知,宋太师当年与如今帝王一同逼宫,是有些不可说的情谊在的。 加上对方贵为太师,一般人对宋子慕是敬上加敬,蔡原鹄竟然敢直接触霉头,简直是不要命了。 到底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知道帝王将他一下拔高到尚书之位,究竟是赏识,还是……捧杀。 宋子慕用镇静的眼神示意钟慎此时不要开口,自己则继续懒散地说:“如今天下太平,户部银钱充裕,蔡大人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 一番话意有所指。 “我当年在先帝手下当户部尚书的时候,才真是如履薄冰,官帽掉了是小事,保住性命就已经深感万幸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倘若蔡原鹄继续追责下去,这户部尚书不当事小,恐性命难保。 这话说得着实不好听也不委婉,但是朝堂之上如今还敢“恣意直言”的,也不过就一个蔡原鹄罢了。 庙堂之上,人人都是老狐狸,哪怕不对付,明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 鲜少有人直接撕破脸皮。 蔡原鹄太年轻,太有活力,还没有摔痛过。 痛过就好了。 蔡原鹄意气上头就要摘下官帽。 宋子慕却在此时对钟慎使了个眼色,钟慎心里的怒气积攒到了极点却无地发泄。 明明还气着宋子慕,却还是顺着宋子慕的意思,冷冰冰开口:“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被钟慎极具威严的嗓音一刺激,蔡原鹄理智立马回来了。 不能丢了官位,如今以一己之力对抗太师本已是以卵击石,若失了户部尚书这个官位,更加无法为老师报仇。 他含恨看了一眼宋子慕,行礼退朝。 宋子慕没有跟着人群一起出去,而是在人走光后,径直去找了钟慎。 钟慎屏退所有人,面无表情往御书房走,权当没看见宋子慕。 到御书房后,宋子慕跟在后面关上门,没有被钟慎阴沉的脸色吓到,笑道:“四哥,你怎么生气了?” 钟慎表情讥讽,“谁敢对我们宋太师生气啊?宋太师刚刚在朝堂上好风光,和蔡原鹄辩论够了吗,要不要和我也辩论一下?” 宋子慕寻了处地方坐下,嘴里敷衍道:“微臣不敢。” 钟慎简直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里,又不能真的烧起火来燃了棉花。 “宋子慕我问你,杀王桴一事你明明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为什么要留下处处破绽任人发现?” 王桴与宋明义为政敌,宋明义被嫁祸谋逆时这人没少落井下石,煽风点火。 待宋子慕入朝为官,他更是处处打压,甚至险些让宋子慕客死他乡。 新帝上位他倒是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了,可见钟慎瞧上的户部尚书是他学生,又起了歪心。 宋子慕拿起手上的茶杯仔细端详,心里淡淡想。 这是他耗尽一生心血才养出来的盛世,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了。 包括他自己。 宋子慕不笑了,他直视钟慎,钟慎却垂着头不敢和他对视。 “四哥当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钟慎自然明白,但就是因为明白,他才愤怒才崩溃。 他眼眶一下就红了,拿起手边的砚台往地上掷了下去。 “我不明白,宋子慕我不明白!” 钟慎因为气恼宋子慕才砸了砚台,却又担忧碎片四溅伤了宋子慕。 “你以前和我说好的……说好要罩我一辈子,你不能食言。” “四哥,你不明白没关系,我来解释给你听。” 宋子慕走到钟慎面前,逼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你我都知道,如今给宋国公府一案翻案已经没有希望了。” 所有证据都消失了,知道内情的老宫人死了,物证被毁了,他本人更是成了要遗臭万年的弄臣。 不过十七年而已,已经没有人记得当初给宋国公府定罪的理由有多荒唐,他们只记得史书上大笔一挥写下的“谋逆”。 如果钟慎一定要帮他翻案,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会被认为是包庇奸佞。 不行啊,这会毁了他的太平盛世的。 钟慎苍白地问:“不翻案,不提及往事,就这么过一辈子不好吗?” “不好。”宋子慕直白反驳,“你是明君,我是佞臣,我会弄脏你干净的朝堂的。” 钟慎心里有一万种话可以反驳宋子慕,可是这一万种话里没有一种可以说服对方。 他的阿慕多固执啊,十七年前就可以一条路走到黑,十七年后更是谁也劝不动。 “四哥。”宋子慕温柔地抱住了钟慎,吐出的字眼却那么冰冷,“找个好天气,下令赐死我吧。” 没有理由也没关系,没有人会介意的,他们只会因为为民除害而拍手称快。 钟慎猛地推开宋子慕,他四肢冰凉,如坠寒窟,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想都别想,宋子慕,就算当个佞臣,你也给我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 宋子慕笑着摇摇头,看钟慎的眼神如同在看不听话的幼童。他转身就欲离开御书房,临走前他说:“四哥,这是我最后一次罩着你了。” 这一次,用我的死,为你的明君路开道吧。 * 最后一场杀青戏的剧本,祁知序连夜改了出来。 剧情改动不大,主要是改了点细节。 庭仰拿到剧本之后特别惊喜,热情地夸了夸祁知序的效率。 祁知序谦虚回答:“还是你补刀补得好,原来钟慎应该只是想哭,被你这么一改,他应该是想死了。” 庭仰心虚,“那还是不能死的。” 原剧本里,宋子慕为了帮助钟慎“清君侧”,结局是用劈昼剑自刎而死的。 昨天庭仰看剧本的时候突然觉得,宋子慕既然这么热爱自己的剑道,那应该会希望劈昼剑是干干净净陪伴着自己死去的。 于是他将用剑自刎改成了,用海棠花枝刺进脖颈。 前因还要联系到很久之前的一场戏——宋子慕用海棠花枝杀死刺客,后因发现自己被刺客所伤,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无所不能的英雄。 在钟慎眼里,宋子慕应该早就放下了这件事。 可他没想到,宋子慕其实一直将这件事埋在心底,直到变成烂疮流脓,终于用最惨烈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祁知序叹息道:“要不怎么说创作者最爱自己的孩子呢?和你一比我简直对宋子慕和钟慎太仁慈了。” 庭仰:“哥,别装。” 祁知序还在感叹:“宝贝你真是个活阎王啊……” 庭仰:拳头硬了。 …… 自从那日争吵后,宋子慕和钟慎似乎就进入了无视对方的状态。 朝堂上偶尔有交谈,宋子慕也是毫不逾矩的冷淡态度。大有钟慎不答应他的请求,就再也不主动交谈的架势。 钟慎也气到了极点,周身萦绕的气息一日比一日阴沉。 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宋子慕终于和钟慎闹崩了。 是好事,谁也不希望在朝堂上一家独大的是一个奸臣。 花朝节那一日,钟慎其实悄悄去宋子慕院中看他了。 那日宋子慕并未关上门扉,于是他得以在昏暗院中看清屋内的人。 屋内点了灯,亮堂堂的。 宋子慕斜倚窗边,冷淡地看着窗外的海棠花树。 正值花期,海棠花开得烂漫如瀑,热热烈烈得像炸开的小烟花。 钟慎一眼未看海棠花,满心满眼只有宋子慕。 可宋子慕从未回头看他一眼。 ——哪怕以他的敏锐,不可能不知道,屋外有人看了他那么久。 大概也就是从这一日开始,在钟慎和宋子慕这场无声的对决里,钟慎兵败如山倒。 宋子慕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溃不成军,他试着用笨拙的方式祈求和好。 可宋子慕却突然从记忆里热心好哄的少年,变成了铁石心肠的宋太师。 无论他做什么,宋子慕都无动于衷。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大半年。 钟慎一直想在春和日丽的天气与宋子慕再次相约,可是直到隆冬腊月,宋子慕都不愿意在私下和他说一句话。 他们比陌生人还要疏离,比仇敌还要无话可说。 钟慎几乎快要在这种崩溃里习惯了。 将要过年时,家家户户门前都开始挂上红灯笼,唯独宋子慕府邸依旧凄冷一片。 宋子慕遣散走了所有家仆,明明贵为太师,却活成了孤家寡人。 钟慎半夜悄悄提着两个红灯笼出了宫,趁宋子慕熟睡时,帮他挂在了屋檐上。 单调的屋檐总算有了别的色彩,红彤彤的,喜庆。 宋子慕会不会高兴他不知道,但他很高兴。 这样会让他觉得宋子慕好像活得还有那么一点人味。 明日休沐,钟慎无需上朝,也没别的事可以干,干脆买了两壶酒溜回了宋子慕宅邸。 此时天还未明,宋子慕并未起。 钟慎躺在院中一颗巨大的槐树树枝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自己挂着的那两个红灯笼,遥遥望去像黑暗中的两只眼。 不知道宋子慕明早……应该是今早起来,看见这两个灯笼会怎么想。 会高兴吗? 希望他能高兴,如果他高兴了,能和我说句话就更好了。 一句话就好,什么都可以。 钟慎买了酒却不饮,只是发着呆,等待天明后那扇紧闭的门扉被推开。 终于,木门被推动,有一道清瘦的身影从屋内走出。 宋子慕穿得不多,显得人很单薄。
128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