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我的炮火连天,程奔立即拉起了他技术领先全球的防御屏障。所谓我有最利的矛,他就有最坚的盾,他熟练地嘴硬起来。“你有权利拒绝。” “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都能听见结节在怒火中哗哗生长的声音了。 他环顾了圈众目睽睽的四周,半息事宁人半施压道:“好了,大家都累了,有什么不能明天再说。” 我跳起身就是一巴掌。 两边的人都倒吸凉气。 打完这巴掌,我的脸色变了,变为怒容。 程奔没有捂脸,他舌头顶着被打过的腮帮子,毫不惊讶地望着我。接着他托举双手,又一次做出拥抱的姿势。“我冒了个险,让你受惊了。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么?” 听听这是人讲的话?这是37度的口腔能说出来的话? 我退后,拔出了枪。 我一拔出枪,他手下人也呼啦啦拔出枪对着我。 程奔对他们做了个制止手势。“收回去。” 我把枪口瞄准他的脸。“别跟上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真死了?”他突然来了句。 “你误会了。我希望你长命百岁事事顺心,最好身边还围着一群体谅你懂你能接上你脑电波的稻子谷子玉米棒子,这样你就不用再来寻我开心了。”我说。 他脸色阴沉下来:“你还记得我们那会好?既然亲如家人,家人间非要较真个对错,上纲上线?” “我们已经分了程奔!你装死前我连程家的门都不让进,你忘了?就算还是一家人,谁上保险你不跟人说一声?换房子你不跟同个屋檐下的说一声?这事是大事还是小事你没点数吗?报纸上给你贴金商业帝国你真拿自己当皇帝了,殉葬名单摸着脑瓜乱写是吧?”大半夜的我也累了,我叹了口气。“你是真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吗,程奔?从李元被抓到霍双再到这件事,你是能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能瞒多久瞒多久。我表哥都烂成那副德行了,我还帮他帮到他带人来家里砍我。我已经很好说话,很好商量了。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就是看重那点尊重和信任,这个问题我们闹过多少回了?你为什么就……”他要能在下笔起草前来告诉我,我会答应的,我们那会多好,我会不帮他吗?可自愿和被架在火上不得不为是两码事。他程奔都要走到诈死这一步了,是个什么情况,玩命呢,他还报喜不报忧,出国旅游回国开趴体,最后把我和程策都搭了进去。事已至此,他都不肯向我坦白他去哪了,这么久都在干些什么……我已经不想追究他赶我走那么硬气,怎么从分手到他“出事”,那份预案原封不动。哪怕他好好道个歉呢?我都不至于这么光火,最后也就一拍两散,还能怎么坏呢?“是你不把我当家人看,还有策子,你没把我们当家人尊重过,你把我们都当了棋子,还是摔骰子凭运气的飞行棋。” “又是李元,又是霍双。”他似乎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只抓住了两个名字。他哼笑了两声。“你走吧。” 程策上来拉我们:“大家都好好活着,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是他不能好好说话!” “是我必须得说服他,他才允许我活着!”程奔同一时间抬起嗓门。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在说什么?”我真快被气死了。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耍起无赖,“行了你走吧,就当我死了。” 屋里的布置已回到我加入程家之前,左手边的明清风长条桌上摆着一只天青色釉瓶,我抓起那只瓶子,朝程奔身后丢去,程奔身子一斜,瓶子飞过他肩头,把遗像正中心砸出一个窟窿。 出了小区,我用手机约到了辆的车。上车刚合上车门,舒怀意舒仙人致电来问候。 “我刚从外地回来,你出来了?” “嗯。什么指示?” “我在外地回来的公路上。你自己开车,到港口的23号码头,我来接你。” “什么意思?” “快。”他挂断了电话。 我猜到什么意思了。 我叫司机在我那家店的门口把我放下。我的车停在后门小巷子里,李沫有定期保养,车钥匙锁在员工休息室书桌抽屉里。 我取了车钥匙,还带走了唐师傅给我的那把铳。铳由已故老主持的一双巧手改装成更适合现代宝宝使用的简易版,管里还装有老人家研发的火药,上手就能用。 车顺利驶上公路,没有跟梢,没有意外。浓黑的柏油路上路灯困乏的眼睛,阴间打光的美女饮酒、家居、轮胎广告牌,魍魉的树丛,如同斑斓的洪流卷过头顶。 手机嘟嘟地响。我揿了免提。 程奔的声音如夜半浮上水面的鳄鱼冒了出来。“这就逃了?你不是很有脾气很有胆吗?” 我毛骨悚然震了一下,屁股都稍稍离了座位,鸡皮疙瘩炸开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哔哩啵啰的热闹声音。 后视镜里,程奔的车从左手边的路口杀了上来。 “你不是让我当你死了吗?!”我咆哮起来。 “你没见过鬼吗?”他说。 ……我的妈呀,这人真是有病吧,他不会是跑了趟东南亚中邪了吧,狂人疫苗什么时候能研发出来! 直觉告诉我,那辆车程奔在开。程奔的车虽贵但丑,像口棺材在路上飞,用来装我的。 我绝望地,悲愤地,化身成秋冥山车神,逮虾户地踩下了油门。 这条公路出口多,我开过好几次,每个出口我都熟,甩开他不是没有机会。我挑了个进小路的口拐弯了进去。弯很急,车速快,拐过去的刹那车屁股都飘了起来。 这条小路离港口近,路面狭窄,植被厚,弯曲多折,我这辆轻巧的车在这上面开比在大路上开赚便宜。坏处也有,没有摄像头、太幽僻,有个闪失叫破喉咙都没人搭理。 我想过在公路边找个警局求助,脑子稍稍一转,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警察来问,程奔很好推脱,更要命的是我带了枪械,求助等同于自首。 不管了,搏一搏单车变豪车! 程奔跟了进来。路上只剩下我们两辆车时,他那辆车七位数的高贵就尽数体现了出来,光从速度上就对我展开汽车人赛跑AE86,铠甲勇士通缉外星球杂兵的降维打击。 其实按我当前的储蓄,买辆高档点的车不是难事,可就像我三年才换一次手机,我对耐耗品的使用可以用剥削来形容。怎么能说剥削呢,剥削太难听了,我对我的小破车情深意笃,从交车那天起,我就对它许下诺言,要陪伴它到入土。 现在它还没入土,我就快入土了。所以该省的钱咱不能省,太省了钱会来不及花完的家人们。 距离嗖嗖拉近,第二桩麻烦接踵而至。 由于长久没上这条路,我对此处路况的印象还停留在早远之前。 此时记忆中不曾有的路障现身于眼前。那是个不起眼的小岗亭,废旧蒙尘,岗亭边安了拦车装置,两根缺乏修缮的拦车杆摇摇晃晃地横在路口,上面用斑驳的油漆刷了行字:一杆一车,撞杆五百。 无路可退,我一咬牙,一个五百撞了上去。 两根杆子如同被掰开的一次性筷子,一左一右孤独起飞,消失在夜色中。 然后,再行了三五百米路,我的车,入土了。 程奔,你坏事做尽! 我背上下雨似的出汗。 好在就在最近的分叉口,我灵活运用地形与树木的遮挡,声东击西把震惊于拦车杆被撞飞、反应慢了半拍的程奔骗去了另一条路上。 左手边有间小屋,一个农民工打扮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拧开手电筒四处乱照。 我在车里稳了稳神,想好说辞,随后背起用羽毛球拍袋子装的铳,跳下了车。 那大哥面善心热,见我脸煞白,车也熄火了,上来问我:“你人没事吗?” 我暗中扫视了遍四周,注意到小屋前停了几辆摩托车。 我便轻微伛偻下身子,对他说:“我急性病犯了,赶去医院,车子不能用了。”说着,李沫有事相求时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出复制在我脸上。 “我带你去医院?”他问。 “不用不用,给您添麻烦。”我看向那几辆摩托。“能借个车吗?” “行,行!”他忙说,“我这里就是租车的。新是不新了,能开。” 谢谢你,陌生人。支付时,我多打了很多钱。 两分钟后,我跨上摩托,胯着胳膊向身后的大哥潇洒一摆手,摩托发出两声煞风景的“突碌碌”,便如一匹志气干云的老骥,向千里而去。那大哥迈着小碎步,追着跑了好一段路,边叫道:“你注意安全!” 我的预设:搏一搏单车变豪车。 结果:搏一搏轿车变摩托。 那摩托虽外观破旧,使起来却十分得力,风驰电掣,老当益壮。缺点也有,就是太会整活。只能说人不可貌相,上车前我是真没想到这淳朴大哥喜欢以歌会友,车上安了音乐播放器,车一开就震天价响,放的是东成西就的《谁是大英雄》,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绝招,好武功,问世间多少个能上高峰。成功,威风,男儿有多少真的是英雄……似痛,非痛,问世间有几个绝对出众,南北,西东,不去顶白也不去跟红…..” 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我轰轰烈烈地社死了。 大哥,你好复古啊。我好无助啊。 想象一下一个画面。我在草原上奔跑,程奔在后头追。 我:为什么要追我? 程奔:谁叫你开演唱会。 我对着车头啪啪乱拍,怎么拍都拍不掉,反而更响了。我没法,只能自暴自弃摇摆着身体加入。 近江边,程奔的车又现身了。音乐真的能够在人与人之间建立起连接的桥梁啊!我感动得要哭了。 公路不直通江边渡口,两方由一条种满竹子的环形绿化带隔开,要步行上下斜坡。我当机立断,丢下摩托,跑进竹林间的鹅卵石小径。 我跑步的姿势像极了疯狂的石头里的黄渤。 渡口上停着几艘快艇,其中几艘上有船夫在打瞌睡。 我跳上其中一艘,对那个船夫说:“给你500,开不开?” “开。”他掏出一根烟叼上,几步跳上船头。 快艇离岸,海豚似的翻了几个浪,远远的就看见程奔也登上了一艘快艇。他竟是单枪匹马前来的。见此我后悔不迭,早知道都不用开船了,我该在小路上就动手。 他跟那船夫接头了几句,船夫跳下船,他自己开了起来。 好家伙你怎么这么行呢你,程家有你了不起啊。程奔早前还向我秀过他的私人飞机驾驶证,我当时啧啧称奇不已,今天看来他还是海陆空三栖发展,生肖属野鸭的。 夜晚的江面如同飓风中的一张黑绸,神秘而危险。两艘快艇吞吐着粗浓的白浪,前后竞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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