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没有,我一直留着。”牧冰说。 “那你还……” “要看看吗?”牧冰忽然笑笑,伸手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书,翻到其中一页,把夹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确实跟时夏手里的合照是同一张照片,不过是被剪下来的一部分。 只有他和牧冰两个人的部分。 胳膊紧挨在一起,肩膀靠着肩膀,偷瞄的眼神更加明显。 就这么一片小小的照片,被牧冰加了保护膜,上面穿了个孔,做成了一枚书签。 “你……你……”时夏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瞪着眼睛憋出来一句,“你把我头发剪掉一块!” 牧冰仔细看了看书签,又看了看时夏手里的合照,得出结论,“好像是。” 接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半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时夏摊在椅子上擦眼泪,牧冰边笑边把照片放回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站起身,把空饭盒扔进垃圾桶,又去咖啡间接了两杯咖啡。 回来的时候,时夏正捏着那张照片发呆,听见牧冰进门的声音,他忽然开口。 “牧冰,我忽然想起来,有句话我好像一直都没跟你说。” “什么?”牧冰把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一杯拿在手里喝了一口。 “我喜欢你。”时夏说,“从十年前到现在,一直都很喜欢你。” 牧冰放下咖啡。 “也谢谢你喜欢我,谢谢你喜欢这么一个没用、不理智又脆弱敏感的人……” 牧冰走过去,用一个吻打断了时夏的话。 时夏被迫抬起头,后脑抵在椅背上。他伸手搂住牧冰的脖子,尽可能将自己送上去。 午间的办公室安安静静,除了挂钟秒针转动的声音,就只有他们唇齿缠绵发出的水声。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时夏脑海里: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推门进来怎么办? 如果尹修杰、佟蔓蔓他们看见这一幕要怎么办? 但是下一秒,时夏忽然又觉得,就这么被人看见也不错。 他们爱了这么久,分开这么久,又纠缠这么久,凭什么时至今日还得遮遮掩掩? 他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天才、优秀、聪明还专一的男人,是他时夏的男朋友。 但是一吻完毕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办公室里依旧空无一人,秒针依旧稳定地转动着。 只有阳光洒进窗外,映在还开着制图软件的时夏的电脑屏幕上。 “我知道。”牧冰低声说,额头抵在时夏的额头上,“我一直都很清楚。”
第69章 “嘴。” 最后在时夏的帮忙下,周日的葬礼追悼会总算能够有惊无险地如期举行。 周六时夏一直熬夜加班到凌晨三点多,才算勉强完成工作,第二天早上牧冰叫醒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站着都能睡着。 “醒醒,再不起就迟到了。”牧冰拍拍他的脸,“熬过这一上午就好了,葬礼结束我们就回来补觉。” 时夏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一声,全程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洗漱穿衣。 直到坐上牧冰的车,时夏才算是清醒过来,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耳鸣和四肢乏力。 在离追悼会现场只有一百来米的时候,牧冰停下车,转头看时夏,“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现在吗?”时夏愣了愣,看看时间,“不了吧,再耽误就该迟到了……” “不吃东西,我怕你一上午都撑不下来。”牧冰把车熄了火,“没有任何事比自己的身体重要,下车。” 时夏打了个哈欠,只好跟在他身后下车,“知道了,冰妈妈。” 牧冰带他进了一家早点店,要了两碗馄饨一杯豆浆。 “其实我一点都没有饿的感觉。”时夏嘟囔。 “那是因为你睡得太少了,消化器官还没有清醒。”牧冰把碗推到时夏面前,“越是这样才越应该吃一点,不然补充不了能量,等下就有你受了。” “哪有那么夸张……” “一点过来人的经验罢了。”牧冰说。 时夏只好拿起汤匙舀了一个馄饨放进嘴里。汤很鲜美,肉很紧实,倒是在入口的一瞬间就唤醒了他的味蕾。 “味道不错?”牧冰问。 “很不错。”时夏把嘴里的馄饨吞下去,又张着嘴哈了两口气,“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馄饨了,就是……哈,有点烫。” “这家店风评很不错,生意很好,以前就想带你来吃,一直没机会。”牧冰看了时夏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时夏的嘴角上沾了一小片菜叶。 但时夏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嗯?” “嘴。”牧冰又补了一句。 时夏的表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飞快地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四周,“你确定?” 牧冰莫名其妙,“不然呢?” 只见时夏用胳膊肘撑起身体,飞快前倾在牧冰的唇上亲了一下。 “行了吗?”时夏小声问。 牧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噗哧一声笑出声,笑了半天也没停下来。 “怎、怎么了!”时夏瞪着眼睛,“你笑什么!” “我是说,”牧冰笑着又指了一下嘴角,“你嘴角有菜叶,让你擦擦。” 然后牧冰就看到时夏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看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那你不说清楚一点!我哪知道……” “好了。”牧冰边笑边抽了张纸巾替时夏把嘴角擦干净,“赶快吃。” 就在这时,时夏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只好放弃对牧冰的怒目而视,转而接起电话。 然后那边就响起了胡云婷尖利的声音。 “这都几点了,你人呢?我把会场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你,结果一问门口保安说你还没来,你在哪闲晃呢?” “我……”时夏卡壳了一下,“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顺路稍微吃一点,马上就好。” “吃早饭?”胡云婷拔高声音,“今天是你爸的葬礼,你居然还有心思在外面吃早饭!你知道这边都忙成什么样了吗?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爸要是泉下有知……” 胡云婷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起来。 “我马上就过去,再给我两分钟。”时夏挂断电话,匆匆舀了碗里几个馄饨塞进嘴里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吧,快点。” 牧冰皱起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时夏一脸疲惫,在牧冰开口前就打断他,“今天日子特殊,她情绪不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说了,熬过这一上午就没事了。” 牧冰叹了口气,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走吧。” - 追悼会现场的人比时夏想象的还要多,有几个他还有隐约的印象,更多的则是完全的陌生人。 胡云婷坐在大堂里最靠近遗照的位置,坐在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的很多亲戚都在安慰她。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家里人不要我,把我嫁出去就没再管过。后来日子好不容易好过一点了,儿子又不要我,现在倒好,连我男人都撒手人寰了,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时夏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胡云婷对他做过很多过分的事。 比如把他关进小黑屋里不给吃饭,比如剥夺他所有的休息和娱乐时间,比如拒绝理解他的任何爱好、性格、取向,认为他所有的人生都应该按照她的规划按部就班地前进。 比如在时高阳把他赶出家门的时候一语不发,只知道坐在地上哭泣,然后沉默地顺从。 可是在胡云婷紧赶着擦拭座椅、把沙琪玛剥开放在他面前的时候,时夏又觉得胡云婷还是爱他的。 只不过她的爱太沉、太贵重,没有人能承受得了。 在刚离开家的时候,他一度很恨自己的母亲。后来,这种感情在时间的磨砺下逐渐淡漠、消失,变得不再重要。 而现在,看到遗照前的胡云婷痛哭流涕的样子,时夏又觉得她很可怜。 八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优等生变成完全能够独立生活工作的社会人。 可是他的妈妈,似乎还和八年前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没有任何分别。 围在胡云婷边上不知是哪个亲戚看见了时夏,伸手指了指他,冲胡云婷说,“哎,那是不是你儿子?你儿子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还有脸回来!”胡云婷哭着从供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朝时夏砸去,“你滚吧!你滚!现在还回来干什么,永远也别回这个家了!” 苹果砸中了时夏的肩膀,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时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圈,但最终只是转过头,朝牧冰笑笑,“抱歉,我得过去看看,你先找地方休息一会儿。” 那颗苹果在地上又滚了两圈,从时夏的脚边滚到牧冰的脚边。 牧冰弯下腰捡起苹果,望向时夏匆匆离去的背影。 说话的声音传来。 “时夏,是叫时夏吧?好多年没见了,长得这么高了。” “你看看你,都多少年没回家了,让你妈伤心成这个样子!不孝顺!”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怨可结的。你过来跟你妈道个歉,再给你爸磕两个头,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时夏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胸前别了一枚白色的菊花,从侧面看去,显得他很瘦、很精神,在那一群佝偻着脊背的年长亲戚里格外出挑。 但就是这样的时夏,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垂着眼帘,温顺得像一只被圈养的绵羊。 曾经飞出牢笼的金丝雀,如今又主动走进了笼子。 仅仅是因为他的心太柔软、太善良,甚至舍不得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痛苦。 没过太久,音响里就放起了哀乐,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在肃穆又悲伤的氛围里,时夏的父亲——时高阳的遗像被抬上正中央,黑色的挽联一直垂到地上。 主持人在台上念着悼词:“……时高阳同志,一生勤劳坚强、正直踏实、为人善良,虽没有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但他艰苦朴素的高尚品格,永远会被我们记在心中……” “胡扯。” 牧冰转过头,看到时夏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我爸这一生,既不勤劳坚强,也不正直踏实,而且更不善良。”时夏望着前面的主持人和主持人身后的遗像说,“他就是个赖在国企里混吃等死的酒鬼,这辈子什么价值都没创造过。” 时夏的脸上透着肉眼可见的疲惫,黑眼圈十分明显。牧冰伸出手,在人群的遮掩下握住他的手指,感觉到指尖像冰一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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