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看着那块剥开的沙琪玛,忽然就心软了。他慢慢接过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味道甜腻腻的,还很粘牙。 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喜欢吃这个了。或许是现在吃过了太多好吃的东西,或许是小时候父母给他什么他就只能吃什么,总之他一点都没觉得好吃。 可是胡云婷朝他笑了笑,一脸很满意的样子。 时夏不愿意对上她这样的表情,视线移到别处,转移了话题,“那个,这两天的准备是不是挺辛苦的,需不需要我……” “没事,不用你操心。”胡云婷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仪式流程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你爸单位也有好心人帮着打点,都挺顺利的。” “噢,那就好。”时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端起杯子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 “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胡云婷问,“上班忙不忙,累不累?” “还可以。”时夏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有时候会加班。” “还要加班?”胡云婷露出好奇的目光,“你们每天不就是打打游戏,发发短视频么?” 时夏的头开始疼了。也不知道胡云婷是从哪来的这种印象。 “不是,打游戏的是游戏测评,发视频的是宣传部门……我是做设计的,就是——”时夏放弃了复杂的解释,言简意赅地概括,“就是给游戏画画的。” “画那些花里胡哨的小人?”胡云婷问。 其实胡云婷说的那种多数都是外包给独立画师,但时夏没办法解释清楚,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哦。”胡云婷蹙着眉点了点头,像是说服自己让步一般,“也行。年轻人精力充沛,先玩两年也可以。” 时夏想说自己并不是在玩,是辗转努力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但在他来得及说什么之前,胡云婷就用新的话题打断了他。 “你这衣服在哪儿买的?”她伸手拽了拽时夏的衣角,左右打量着。 “公司楼下的店子。”时夏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怎么了?” “葬礼上可别穿这件。”胡云婷摇摇头,“这领子、扣子,太花哨了,看着不正经。” “……好。” 虽然这只是一件普通的米色夹克而已。 “对了。”胡云婷打量着她多年不见的儿子,忽然像谈论天气那般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这句话问得时夏顿时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错乱了,根本没出过柜。 他就是因为跟家里坦白了性取向才被赶出家门的,他想不通胡云婷怎么能把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理所当然。 “有了吗?还没找?”胡云婷追问,“算算你今年也已经27了,也该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再拖就太晚了。” “我……”时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没找到合眼缘的?要不妈妈给你牵线介绍几个?”胡云婷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总不能是还在玩同性恋那套吧?” 时夏忽然觉得手脚冰凉,指尖僵硬,胸腔里升起一股疲惫感的同时又感到十分好笑。 他甚至没有再跟胡云婷解释一遍的欲望。 “时间不早了,我公司里还有事,先回去了。”时夏轻声说,从座位上站起来。 胡云婷愣了愣,“就待这么一会儿?不留下吃饭了?” “不了,我坐同事车来的,他还在外面等着。” “那你装点零食回去。”胡云婷立刻开始忙活,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塑料袋,把盘子里的饼干和沙琪玛往袋子里装。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时间……” “又花不了几分钟!你这孩子怎么死犟死犟的!” …… - 牧冰远远就看见时夏顺着小路走过来。 他摘下耳机,把玻璃窗摇下,看着时夏走到跟前拉开副驾的车门。 “抱歉,等很久了吗?”时夏问。 “没有。”牧冰说,“我还以为会更久一点。” 时夏勉强地笑了笑,坐进副驾,把一兜东西塞进牧冰怀里。 “这什么?”牧冰端详着。 “沙琪玛、饼干、核桃瓜子。”时夏说,“你要是饿了就吃点。” 牧冰把这兜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在后座,看向时夏,“聊得不太好?” 时夏闭上眼睛,把头枕向靠垫,露出疲惫的神情。牧冰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她问我现在有没有找女朋友。”时夏说。 牧冰挑起眉毛,露出了跟时夏一样的惊讶表情。 “你不是因为出柜才从家里离开的吗?” “是。”时夏疲倦地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妈好像有一种能精准无视冲突的能力,无论什么事在她那里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我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地表述和解释自己的想法,在她那里都只是‘小孩子胡思乱想’,轻松地一带而过。就连出柜也一样,她觉得搞同性恋仅仅是因为我‘太小了’‘不懂事’,‘长大以后就好了’。” 牧冰沉默着。 “我没有办法跟她沟通,和她解释,她根本就不会听我说的任何话。”时夏按住太阳穴苦笑,“你知道吗,听到她那么问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和折磨从来就没有意义,所有的事情在她眼里就只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离开家,花了那么多努力才得到现在的工作,但是在她眼里这些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没有意义……” “时夏。”牧冰开口打断他,“把手给我。” “什么?”时夏茫然。 牧冰拉过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贴上去,与之五指相对。 “山上一只虎,林中一只鹿,路边一头猪,草里一只兔。”牧冰轻声念着,按节奏抵着时夏的指腹依次按压下去,“还有一只鼠,一起数一数。一二三四五,虎鹿猪兔鼠。” 时夏先是愣愣地看着他,随后没忍住笑出了声,“什么,干嘛啊这是?” “冷静下来了吗?”牧冰抬头看他,“这是小时候我奶奶教我的办法。她说人在难过、悲伤、慌乱的时候,容易被情绪控制理智,没法冷静思考。这种时候,就把手伸出来,照着儿歌数一遍手指,数完以后,就不那么容易被情绪控制了。” 时夏的眼眶有点发酸,同时又很想笑,“嗯,好像真的管点用。你奶奶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我也觉得。”牧冰的手指缠绕上时夏的手指,握住他的手,“她还说过,人生的价值是自己决定的,没有人能剥夺你努力的意义,就算是你的亲生母亲也不行。” 牧冰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也认真。带着一种“这就是事实”的理所当然。 时夏第一次知道,那个理性主义至上的大精英程序师也会露出这样简单纯粹、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表情。 看起来有点可爱。 “嗯,我知道了。”时夏顶顶牧冰的手指,轻声说,“谢谢你。” 牧冰收回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客气。” 时夏笑出了声。
第67章 “别道歉。” 星与星愿内测在即,周六项目组的所有人都要加一整天的班。 繁重的工作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就连公认脾气最好的李思思都开始骂起来了。 “老李是不是有毛病啊?早就写好的程序给他都好几天了,现在一拍脑袋就让改!他怎么不开服前一小时再让我们改呢!”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牧冰一边敲键盘一边无情地说了一句,“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先例。” “啊——”李思思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泄愤地踹了一脚办公桌。 时夏很理解李思思的崩溃,但他已经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了。 因为昨天请了半天假的缘故,他不仅要做完今天的事,还要把昨天下午堆积的稿子也做完。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细碎的收尾工作等着他这个组长去做——审查稿件、调整效果、清算数目…… 唯一能有所安慰的大概就是,等这一波忙完之后,应该就能轻松一些了。 但是胡云婷的第一个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时夏正忙着做稿,实在不想耽误时间出去听,犹豫再三,他左手接起电话,右手继续做活,“喂?” 胡云婷的声音还挺温和的,“喂,小夏啊。在干什么呢?” “加班呢。”时夏说,“有点忙,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加班?”胡云婷不太高兴,“你们一个游戏公司周末还加什么班?平时还玩不够吗?” “……”时夏只好说,“游戏公司不是天天玩游戏,忙起来也是很忙的……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说得过于怪异,办公室里有几个人好奇地抬头看他。 “你就不能跟你们领导说说,先不加班了吗?”胡云婷的语气不怎么好,“你爸的葬礼明天就办了,你今天还在那玩游戏你觉得合适吗?” “妈,我是在上班,边上都是同事。”时夏压低声音,“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行不行?” “没事。”胡云婷用一种说反话的腔调说道,“本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过来帮帮忙,结果你忙着弄你那游戏。行吧。” 时夏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就发现胡云婷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周围的同事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牧冰直勾勾地看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 时夏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尽管心情被这通电话弄得不太好,但堆积如山的工作还等着完成。时夏尽可能忽视胡云婷带来的负面情绪,努力投入工作。 可是没想到只过了两个小时,电话又打来了。 “喂?”时夏耐着性子接起来。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有各种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就是没有接电话的声音。时夏又“喂”了一声,就在他以为胡云婷是不是拨错号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了。 “刚有人上门说能办丧事一条龙,才三百块钱。你说这种的靠不靠谱啊?” “什么?你——”时夏有点懵。 他想说如果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能不能等他下了班再说,但立刻就被胡云婷打断了。 “我听他们说最近有借着办丧事喜事来骗钱的人,但是我觉着他们挺真诚的,小伙子人都不错,就为骗我这三百块钱应该不至于的。” 时夏感到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这次他吸取了经验,站起来走出办公室,才继续跟胡云婷说话。 “不是,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骗人的了。”时夏说,“正常情况下丧葬一条龙要花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吗?就三百块怎么可能办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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