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时夏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带你飙车。” 走到帐篷的对面时夏才看见,有一整排摩托车藏在树叶的阴影里。牧冰哗啦一声掀开遮雨布,有一辆崭新拉风的摩托,一看就知道和别的车根本不是一个价位的。 “这里算是个机车爱好者的俱乐部。”牧冰一脚跨上摩托,拿起车把上挂着的头盔戴好,“民间组织的,不算很正式。我前几年觉得压力大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发泄,效果很好。” “你还有压力大的时候?”时夏觉得不可思议。 “有啊。我又不是神仙。”牧冰笑道,朝时夏伸出一只手,“上来。” 时夏看了一眼摩托车后座那巴掌大的面积,有点犯怵。 他从小就被胡云婷教育这种两轮摩托车、电动车很危险,所以上学的时候连摩的都没坐过,现在突然说要带他飙车…… 上回牧冰开汽车飙车都已经让他心脏够受的了。 牧冰跨坐在摩托上,一条腿踩着地面,从斜前方回头看他,眼角带着笑意,“怎么,时夏老师,你害怕了?” 时夏的脸腾一下涨红。 这是十年前他给牧冰补习功课的时候,把他问烦了才会蹦出来的调侃称呼。 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从牧冰的嘴里听到。 时夏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某种挑衅。他抓住牧冰的上衣下摆,勇敢地跨上摩托车后座,那块位置结结实实地下陷了一块。 “谁害怕了?不会是你害怕了就往别人身上推吧。”时夏嘴硬道。 牧冰笑笑没接话,只调整了一下车身方向,确定座椅承重,“头盔戴好了吗?” “戴好了。” “脚放在踏板上,别伸腿也别乱动。” “知道。” “最后,抱紧我的腰,我不停车绝对不可以松手。”牧冰往后一捞,抓住时夏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知道了吗?” “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啊?”时夏不满道,“我看上去有那么弱智吗?我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用不着你这么替我——” 时夏的话还没说完,牧冰忽然冷不丁地发动了引擎,下一秒,整辆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突然冲了出去,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人留。 “操!”时夏惊出了一身冷汗,条件反射地紧紧搂住了牧冰的腰。 和坐在汽车上的感觉截然不同,狂风就在耳边呼啸,身上所有不贴身的布料都被吹得乱七八糟,外套的领子纷飞起来,打在胸口上甚至生疼。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有肾上腺素在突突地往外冒,时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脱离地心引力飞出去了。 但是人不会飞,人只会重重地掉在地上摔死。 时夏简直不敢想象万一他不小心松了一下手,或者脚沾了一下地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然后他就发现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有一块高高凸起的土坡横在路中间。 而坡后没多远,就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柳树。 “牧冰!”时夏高声吼道,“躲开!有坡!有坡!” 然而牧冰就像没听见似的,直直朝那个坡冲去。 时夏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高速行驶的摩托车在轧过土坡的一瞬间直接飞了起来,时夏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惯性从胸腔里猛地拉扯出来。 然后牧冰握紧车把,下压车头,稳稳地落在了前方的平地上。 时夏的心脏还没来得及咽回去,牧冰就在毫不减速的情况下拐了一个急弯,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车身几乎45度角倾斜,以极快的速度完美避开了几乎就在眼前的柳树,拐上一条平坦的大道。 时夏前胸后背全被冷汗给浸湿了,心脏跳得像擂鼓,劫后余生的庆幸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狂风依旧在他耳畔怒吼,却带来一种淋漓尽致的爽快。仿佛在刚才的一瞬间,人生中所有压力、焦虑和不快,都跟着飞速奔驰的机车一起甩了出去。 理智一点点回了笼,时夏才意识到牧冰刚才那熟练的操作和技巧,绝对不知道这样玩过多少次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 “牧冰,你他妈的简直就是个——”他骂人的时候卡了壳,“是个野人!” 然后他就听见牧冰爽朗的笑声毫无顾忌地回荡在空旷的荒地之间。
第63章 没有别人 时夏还是第一次听见牧冰这样放肆不收敛的大笑。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公司,牧冰永远都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人也能发出这么有感染力的笑声。 和牧冰在一起以后,时夏开始越来越多地了解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比如牧冰并不是不会笑,只是认为大多数情况不值得他发笑。 比如牧冰并不是情商低、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大多数情况下他不屑于在无用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比如牧冰其实可以很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甚至有针对性地给出正面反馈——如果他愿意,可以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伴侣。 比如牧冰真不是星梦开发的最新技术产品,他只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隐藏在深处,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不经意地流露。 时夏没忍住,也跟着一起笑了。 在奔驰的摩托车上,两个人的笑声起此彼伏,就这样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之间。草地里的野鸟被惊飞了几只,叽叽喳喳地飞过夜空,消失在浓厚的云层边缘。 牧冰把车速控制下来,以正常的匀速行驶。 时夏笑累了,把头靠在牧冰的后背上喘气。 “爽吗?”牧冰问。 “我心脏都快被吓出来了!”时夏抱怨,“车飞起来那一瞬间我觉得你简直就是想死还非要拉上我陪葬。” 牧冰笑起来,“那不叫陪葬,叫殉情。” “滚。”时夏骂道,“谁跟你殉情。” 开到帐篷前时,牧冰降低了速度。小五搬了个马扎坐在空地上,看见他们就开始乐。 “水!”牧冰停下摩托,冲他喊了一嗓子,伸出手。 小五弯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抽出一瓶矿泉水,隔空丢给牧冰。 时夏看着那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心想他们到底为什么不论什么东西都要用扔的,万一掉地上了多浪费东西。 好在牧冰依旧稳稳接住,反手递给时夏。时夏也不跟他客气,拧开瓶盖喝下去小半瓶,这才感觉狂跳的心脏有了一点恢复的迹象。 小五一边乐一边冲他们吹了个口哨,然后喊:“嫂子!怎么样,好玩吗?刺不刺激!” 时夏被水一呛,连着咳嗽了好几下。 牧冰拧了一下油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再乱说把你脑袋拧下来。” 对于这般恐怖威胁小五压根没放在眼里,只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转身躲进帐篷里去了。 牧冰重新发动摩托,带着时夏往前开了一段,停在一座长满野草的小山坡前,熄了火,从摩托车上下来。 脚踏在地面的感觉有点轻飘飘的,时夏扶了一下车座才站稳,而后忽然有点想笑。 “笑什么?”牧冰问。 “没事。就是想象了一下佟蔓蔓他们要是知道你下了班能变成这副样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样子?像个街头混混?” “要是不看你身上穿的这套五位数的西装。”时夏说,“怎么也得是三个街区的街霸吧。” 牧冰笑了,摩托车钥匙在他指尖晃了一圈。 “和小五他们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其实很轻松。他们很简单,没有多余的心思,每天想的事最多就是怎么赚钱和怎么吹牛。摩托车是这些人为数不多的爱好。他们既不会想人生有什么意义,也不会给爱好附加过多的价值。在这里没有利益关系,也就没那么多避讳。只要习惯了他们的说话方式,这里其实是个很让人放松的地方。” 牧冰扶着旁边的一棵树绕上小山坡,时夏跟在他身后。 “所以你才会把我的事告诉他们?”时夏问。 牧冰停下脚步,从前方回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吗?”时夏愣了愣。 “当然不是。”牧冰靠在一棵树干上,借着月光望向时夏,“我说过,爱上你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如果条件允许,我很乐意在任何时间地点,跟任何人承认这个事实。” 时夏一时间说不出话。他的眼眶冷不丁有些酸胀,于是赶紧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一次牧冰没有揭穿他,只是穿过夜色捉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带着他一起爬上山坡。 这个山坡并不算高,视野却异常的好。 牧冰在坡顶的一片草皮上坐下,然后抬头看看时夏,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时夏走过有些潮湿的泥土,在他身边坐下。 从山坡顶上刚好能够俯瞰整个摩托车场地,以及远处道路上的点点光亮。车灯像流水一样不断在夜色里穿行,又消失在更远的彼岸,跟黑夜融为一体。 此时此刻,时夏觉得一切都非常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得见风声、鸟鸣,还有身边人的呼吸。 “感觉好一点了吗?” 过了一会儿,牧冰开口。他屈着一条腿,从膝盖上方看向时夏,坐姿不管在哪里都这么潇洒随意。 没头没脑的,但时夏就是知道,牧冰指的是上午胡云婷的事。 牧冰是为了让他的注意力从那上面转移出来,才带他来飙车的。 时夏点点头,冲牧冰笑笑,“很解压。有这么一个地方能搁下生活中的所有事,放松神经,真的特别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忽然挺羡慕的。” 牧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家对我管的特别严。从小不许跟学习差的同学一起玩、不许在学校外面买零食、不许用手机电脑、放学后必须马上回家……”时夏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小时候没玩过游戏,没看过动画漫画,也没有朋友。因为他们聊的那些话题我什么都不懂,每天除了上学写作业就是去兴趣班,所有周末都被塞的满满的。小学儿童节放假半天我妈都不会放过,一定要盯着我做完额外的数学题才让我睡觉。” “我觉得他们对我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希望我将来能考清华北大,希望我能赚大钱,能当人中龙凤。但我其实一点也不优秀,学得慢,脑子也笨,每次都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勉强达到他们的一点点要求。”时夏说,“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但有一次题目实在太难,我没考到第一名,我爸就让我在外面走廊上跪了一宿,反思自己的错误和问题。” “……”牧冰没有说话,只是皱起眉头,脸上厌恶的表情不加掩饰。 “在我印象里,他们好像从来没表扬过我。”时夏抬头望向远处,露出茫然的表情,“不管是考第一名,还是拿到奥数竞赛的奖杯,他们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是我应该做的。我中考考上省重点高中的时候,查完成绩很开心,一进门就笑着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结果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他们说我太骄傲,得到一点小成绩就忘乎所以,以后的人生要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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