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因此感到不开心的人,是我。 “那敢情好啊,”毛康先是大大咧咧答应了,而后忽然想到,“唷,好像不行,我们有五个人啊。算了司老师,我们还是自个儿打车走。” 我立马道:“要不毛哥你们搭司老师的车吧,我去赶……” 话音未落,司昊拉了我的胳膊肘,第一次打断我说话:“那好吧,你们几个固定拼车伙伴还是打车,我捎云天走。” 我失落的心跳声又骤然叫嚣起来。 电梯下行至一楼,我条件反射往外走,想起今天要和司昊去B1,又猛然往后一退,看上去就像人突然打了个激灵。 电梯门合上,就剩司昊和我,我清晰听见了司昊闷在胸腔里的低沉笑声。 “……您老是笑我。”我悲愤道。 “不好意思。”司昊拳抵唇边,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连半分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 我:“……” 司昊走在前面,带着我在地下停车场里绕来绕去,但他特意告知我他的车位在多少区多少号。 “记着。”司昊说。 我下意识答应,就好像我以后会有机会自己找过来一样。 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我正襟危坐等待着审判——也不知道这个项目哪里还有我没注意到的问题,让司昊如此大费周章,为了顾及我颜面而找到这样一个完全独处的契机。 但一路司昊都没有提及工作,也没有说一句我的不好。他只是贴心问了我住哪个方向,多送了我好几个地铁站,等到完全不顺路了,才靠边停下对我说明天再见。 后来,一直到二月底,司昊居然每天都和暂无加急项目的我一样……准时下班了! 二月的最后一天,下班时间。 我坐在工位上,刚拿起手机,就听任娜啧声从我背后路过:“又腻腻歪歪跟司老师发消息呢?” 习惯真是可怕的,才不过一周多,大家已经对司昊每天都捎我一起下班这件事司空见惯。 而且我每天都能提前二十分钟到家,实在是由奢入俭难啊。 我把屏幕往胸口一按,不给任娜偷瞄,抬眼睨她:“我说你别太羡慕了。” 任娜“噫”了一声,拽着偷笑的白露走了,我向梁一晴和毛康告别,目送打车小分队离开,然后才重新把屏幕扬起来。 司昊的最新消息是条语音。 不知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都这样,看见语音、接到电话心里就会咯噔一下,忐忑不想听、不想接。 我现在的心情就基本如此,但只有忐忑,没有不想听,甚至很快点击播放,把“司昊的声音”放置在耳边。 “云天,我刚才到园区门口拿资料,现在往回走,就不上楼接你了,我们停车场汇合可以吗?你还记得我车停哪里的吧。” ……接我。 救命,接我! 司昊每天六点准时在四楼电梯间等我出来的这个行为,确实很像接我一起下班啊! 我此刻真庆幸任娜他们都先离开了,其他同事坐得离我也很远,不至于看见我面红耳赤的样子。 我的手微微发颤,居然也被司昊带跑偏,下意识按了语音键:“好的司老师,我记得的。” “嗯,”司昊在回复的语音里笑了笑,“那我在车里等你,搞不清位置的话你再给我打电话,我去找你。” 手机被我扔在桌上,我把脸埋进手心,另一手不断揉捏着听语音的那只耳朵,好半天才觉得不痒。 “……我真找得到!”我倔强回复道。 事实上我也没有那么路痴,停车场标记醒目,我也记得司昊的车停在几区几号。 但大约还有十来米时,司昊还是闪了闪车灯向我示意他的位置。 熟练地坐进副驾驶,我第一句话便是向司昊强调:“司老师,我不是路痴!” “嗯,我现在相信了。”司昊发动车子,“下次就不会担心了。” 听着他的声音,我的耳朵又开始痒起来。 拐弯上坡过闸口时,司昊把滑落的文件袋扔去后座,我好奇问:“司老师又接到新项目啦?” “是啊。”司昊一边注意路况,一边跟我闲聊,“客户想要搭建他们自己的实验平台,但他们在自动化这块不是很有经验,就想找我们帮忙。刚才他们负责人到园区采风,考虑把实验室建在这边,空间大一点,顺道把他们的预案带来给我看下。” “我们能帮什么忙呢,顾问吗?”我歪头问他,“我第一次听说公司还接这活儿呢。” “类似。业务不是死的,需要慢慢开拓。”司昊解释说,“我给他们介绍了工程师,具体要看他们想做哪个领域,搭好框架后再规划布局,之后是仪器设备以及试剂采购,这是硬件层面。后期还会涉及技术层面,研发,甚至你们技术部门,都可以针对他们流程上的问题提出设计方案和改进意见。” 光听仪器设备和试剂采购这句话,我就知道司昊这是又签了个利润丰厚的大单子,又听后期会涉及技术支持,我又明白了这里面的利润还是相当长远的。 我暗叹司昊的业务能力,不由去看他的侧脸,也不禁猜测这个人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人脉、还有什么业务是他揽不到的。 “到时可能还需要你们的配合,不过那是后话了。”司昊似乎察觉我的视线,很快地偏头看了我一眼,打趣我,“下班还对工作的事这么积极?”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确信:“司老师,我先前还以为您等我下班是想私下里告诉我……我工作哪里做得不好……” 司昊一愣,旋即哭笑不得:“我为什么……我在你眼里是工作狂吗?我发现你总是想很多有的没的,从小就这样,还是上班后才变成这样的?” 我赧然道:“一直这样,总怕……做不好。” 半晌,我听见司昊轻轻叹气,对我说:“云天,其实很多社会人士都对职场上的年轻人带有一点偏见,固然眼高手低自恃有才而虚浮不踏实的大有人在,但我觉得你很好——你所代表的一部分年轻一代职场人,虚心、严谨、学习能力强,同时敢于自由地发表意见、敢于从心,这些都很好。” “有责任心才会怕做不好,你要认同自己,今后才能去带领别人。” 我一怔。 我从司昊的话里摸索到一个心理上的平衡点,同时,也仿佛窥见司昊一路磨砺的影子。
第16章 “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我毫无“被说教”的不悦,反而真心有些感慨,只是不知如何抒发,便只剩一句怔然的“谢谢”。 “当然,责任心过剩也不好,这一点我持保留意见。”大约是觉得氛围忽然显得严肃,不符合“下班”这个既定场景,司昊又游刃有余调节起气氛,“还有,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和蔼了?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工作问题是不能在工作场合说的,无论是夸人还是骂人。” 司昊瞥我一眼,目光中含着一点我未曾见过的深长意味:“我在私人场合说的,只有私人问题。” 我呆呆哦了一声:“那您还是挺公私分明的哈……” “……”司昊无语片刻,摇头笑了一声。 我便十分赧然。 我发现我不仅想太多,还干了件疯狂美化领导的蠢事。 司昊他再好,也是奖惩有度的中层,领导想批评人,还能留到过年? 我头一歪,脑门磕在窗户上,有点儿羞愤:“……您不用管我。” 司昊就又得逞似的弯弯眼睛。 等尴尬劲儿过去一点,我恍然发觉:“司老师,我发现跟您亲近之后,能从您这儿摸到很多小道消息啊。” “小道消息?”司昊问,“你是指我们即将开展、可能计划的项目吗?” “嗯嗯。”我想了想,保证说,“这些消息我不会往外说的。” “也不是不能说,又不是什么闲话八卦,”司昊总被我逗笑,我都不知道他是被我逗笑还是原本就爱笑,“员工是来公司赚钱的,公司有业务才有利润,能在员工间传递一些积极的信号是好事,这样大家干活不至于没有盼头。” 司昊瞥过我这一侧的后视镜,我得以捕捉到他这瞬间老练的神情:“才利于公司人员的稳定。” 一个公司,人员流动性太大,一是由岗位自身特性造成的,比如活多钱少加班压力大,二是由公司状况造成的,比如经营不善和连续亏损。 无论哪一种都是恶性循环。 好在我司是上市公司——在本二线城市的分公司,谈不上财大气粗,至少有完善稳定、欣欣向荣的产业链条,供我们底层员工吃口饭还是轻而易举的,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也正因为此,哪怕个别岗位加班需求大,员工也会衡量这一点,而最终选择稳定地留在这里。 我偷偷打量司昊。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是全然“和蔼”,在无数人抱怨工作难做、挣扎去留的纠结时刻,人家早把你看透了,知道你就是嘴上说说要跑路,身体诚实得像牛马一样。 我情不自禁流下工薪阶级被狠狠拿捏的热泪,狗腿子道:“好的领导,我明天就带喇叭去实验室摇旗呐喊使劲宣传。” 司昊轻笑一声:“那看在你和我亲近的份上,再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 明明“亲近”二字是先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可到了司昊嘴边,就多了一些年上对年下的揶揄意味。 但我还是竖起耳朵:“您说?” 司昊就告诉我:“四月底公司周年庆,各部门相继要搞团建,这个月底会一起报下月预算。周年团建的经费是最充足的,你们可以抓紧时间搜罗一下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我:“……” 团建啊。 这哪里是小道消息。 这是捏妈个恐怖故事啊! 大概是见我戴上了痛苦面具,司昊问我:“不喜欢团建是吧?” “……嗯。”司昊越来越给我一种他能将我一眼洞穿的感觉,我索性也不再遮掩心中所想,下意识半倾诉半抱怨地说,“团建一般是利用休息时间,休息时间还和同事待在一块儿,那和上班有什么区别?休息时间上班,那和加班有什么区别?被迫参与加班,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恰巧一个红灯,司昊偏头看我,目光里带着微微讶异,仿佛下一刻我就要举起双手,自发走进警局。 “嗯,”片刻后,司昊面色正经,只有眼尾微不可察地弯起,“对,没区别——那现在跟我待在一块儿,要我单独给你结算加班费吗?” 我脑海中忽然闪过去年年会那天晚上,司昊也是用这样的表情顺着我的话往下聊天。 我一回生二回熟,立马又懂了:“您又哄小孩儿呢。” 司昊顾及我的体面,佯装惊讶:“我没有,你怎么老这样揣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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