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将桑禹搂在怀里,温声道:“等过几天,爸爸好一点了,祁叔就带小禹看爸爸,好吗?” 桑禹似乎闻到了祁珩身上淡淡的冷山鼠尾草香水味,耸动着稚嫩的鼻翼,使劲嗅了嗅。 祁珩让史阿姨收拾了一包桑禹平常穿的衣服,由史阿姨背着,牵着桑禹的手,送上车。 祁珩对史阿姨道了谢,帮桑禹系上安全带,就出发了。 一路上,祁珩都很谨慎,时速不超过五十公里,别人要超车,就让他超,他只有让的份儿。他现在约等于半个残疾人,带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他必须要把桑禹全须全尾地交还给桑正阳。 祁珩给桑禹选了一些好听的纯音乐,桑禹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睛直直地望着正前方,手放在前面,悬着两条穿了棉裤的小腿子。 祁珩偶尔瞥他一眼,觉得他好乖啊。希望母亲可以和小禹相处愉快。 想到这里,祁珩忽然想起还没和母亲说这件事,不觉有些担忧,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接纳桑禹。 到了小区楼下,祁珩解开桑禹的安全带,然后拿了拐杖下车,先把桑禹的背包背上,然后绕到另一侧车门,把桑禹抱下来。 “小禹,跟着祁叔。” 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昏黄的灯光映照着草丛上的积雪,四周很寂静,只有北风吹落柑橘树叶上的积雪发出的簌簌声,空气中散发出一种又湿又冷的气息。好在人行道上的积雪物业早已组织人铲了。 祁珩撑着拐杖,一步一撑往前走,桑禹跟在后面,跌跌撞撞,一长一短,两个影子,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到家门口后,祁珩掏出钥匙,刚要开门,便发现门从里面打开了。 祁珩略微一怔,随即笑着和母亲打招呼,“妈,我今天给你带了一个小朋友回来。” 章兰仙先是一怔,随后探出身子来看了看祁珩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尾巴。见是一个长相软萌清俊的小娃娃,以为是祁珩带回来给她带的孙子,惊喜至极。 “来,进来,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桑禹拽着祁珩的裤管,躲在他身后,并不上前。 “小禹,进去吧,这是祁叔的妈妈,也是你的奶奶。” 桑禹并不做声。 章兰仙以为桑禹是怕生,笑着哄道:“进来,小禹,奶奶给你拿糖吃。” 祁珩轻轻挪动脚步,带着桑禹一点一点进了门。祁珩把背包取下来,递给母亲,“里面是小禹的换洗衣服。” 章兰仙又盯着桑禹看了一会儿,把背包拿到卧室去了。 祁珩陪桑禹在客厅看动画片,章兰仙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心里好奇桑禹的来历,实在等不得了,便擦了手,跑出来和祁珩说:“儿子,你来一下,我有点事和你说一下。” 祁珩噢了一声,起身前,又挠了挠桑禹的痒痒,挠得他咯吱咯吱笑个不停。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温声道:“小禹先看着,祁叔去帮奶奶择菜,很快回来,好吗?” 桑禹没回答,眼睛仍盯着电视。 祁珩又问了一声:“小禹快说,好不好?” 祁珩的手又放在桑禹的腋下,还没挠他呢,这会儿桑禹笑呵呵地说了一声:“好。” 祁珩唇角一扬,摸了摸桑禹的头,去厨房了。 章兰仙关上厨房的门,郑重地盯了一眼祁珩,又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儿子,你跟妈说实话,这个孩子……他究竟是什么来历?父母还在吗?” “这个事情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就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人世了。他从一出生,就是由他的养父单独养大的。昨天晚上,他的养父发生了车祸,现在人在ICU,还昏迷着。我和这个孩子有缘,他的养父也帮过我很多,所以,我想在他出院之前,帮他照顾这个孩子。”祁珩向母亲投去一个探寻的眼神。 章兰仙叹息了一会儿,扁了扁嘴巴,“行吧,我帮你照顾。嗐……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给我找了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孙子。谁知道……”走到洗碗槽前面,继续择菜。 祁珩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告诉母亲关于桑正阳的事情,但他咬了咬嘴唇,略一思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不想让母亲怀有希望,之后又再失望。 又站了一会儿,“妈妈,小禹比较内向,您可得多费心。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了,千万不能出事。尤其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去玩。” “放心吧。我一定给你看好了。”章兰仙头也不回地说道,拿着一把凤尾,利落地切成段,装在盘子里。 吃完饭,玩耍了一会儿,章兰仙给桑禹洗脸,刷牙,桑禹都很乖,很配合。之后,章兰仙又烧了滚烫的水给祁珩泡脚。 祁珩左脚打着石膏,不能沾水,水太烫,只有右脚搁在木盆边沿,不敢下水。祁珩打算自己把毛巾浸湿,再缓缓拧干,在脚背上擦拭。但他刚把毛巾丢进水里,毛巾就被母亲夺了去。 “妈妈,我自己来吧。您歇会儿。” 章兰仙把毛巾充分地浸湿在热水里,拎出来,麻溜地拧干,热水从拧成麻花状的毛巾缝隙里快速地渗出,流到手上,掉进盆里。热气蒸腾,熏到脸上。她没有一丝迟疑,用已经烫红的手把热毛巾敷到祁珩的脚背上。 “你手嫩,经不起这滚水,我这老手,没事。” 祁珩顿时感到一种温热的舒爽感,不仅是冰凉的脚背觉得舒服,还有一直以来与母亲渐行渐远的心理距离,也在这一瞬间拉近了很多。 他想说些什么,但终究默然无言,只是变得格外地乖巧温顺。 晚上,祁珩带着桑禹睡觉。 桑禹心里想着爸爸,眼神里流露出一些不安的情绪。 祁珩便给他讲睡前故事。他从家里的书柜翻出自己小时候读的《安徒生童话》,选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用低沉舒缓的语气读了起来……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除夕,正在下雪,天冷得可怕,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街上走着……” 自从把桑禹接到自己家之后,祁珩便隔三差五回去一趟。桑禹在他家竟也挺适应的,这点倒是出乎祁珩的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桑禹对于突然改变生活环境,会有很大的抵触心理。 祁珩每天下班后,都会开车去医院看望桑正阳。他的那些同事,每天轮流去看他。但他还是没醒。 这天又是礼拜二。 祁珩意识到这是范家人最后一次咨询,因此打算控制一下咨询的节奏和讨论的方向。 范父和范母坐在一起,范夏川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保持一个观看的视角,这是祁珩从前面几次的咨询所定下的要求。 祁珩对范父说:“从上个礼拜的谈话中,我知道你的妻子很孤单。而事实上,你自己也非常孤单。你们为什么不向彼此靠近,寻求温暖呢?” 范父嚅嗫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 祁珩对范夏川说:“夏川,你作为你父母的成年儿子,你旁听了这么久,你对他们的问题是怎么看的?” 夏川:“我听他们两个讲话,开始意识到,真的问题,其实源于我父母之间隐秘的冲突。他们两个对家庭的概念完全不一样,这个冲突在我们家就像一颗隐形的炸弹,只要有人碰了,我们家可能就完蛋了。 “小时候,我记得我奶奶对我挺好的。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奶奶和我妈之间的冲突,还有我妈和我爸之间经常互相埋怨,我妈经常哭……具体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但核心原因总是围绕着我奶奶,他们总是为了我奶奶在吵架。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像一根链条一样,将我奶奶、我爸和我妈紧密地连接起来。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中心是我,我充当了他们的信使。我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我知道我爸爸妈妈之间发生的所有细微的情感变化。我很害怕他们分开,所以我竭尽全力让他们开心。小时候,我甚至觉得,只要能让他们开心,哪怕让我毁掉自己我也愿意。” 祁珩:“夏川,你是一个很忠于家庭的孩子。” 范父叹了一口气,“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我怕她不开心,她怕儿子不开心,然后儿子怕我俩不开心的模式。” 祁珩:“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你们夫妻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把儿子从你们的夫妻关系中解救出来的原因。” 顿了顿,祁珩又让范父、范母夫妻俩面对面坐着。他们照做了。 “好,你现在直接对你的妻子说话,你如果可以说服你的妻子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她,那么,你的儿子就能放下这个沉甸甸的包袱,也就能完成从家庭当中独立出去的最后一步。因为你的儿子之所以不肯离开家庭,原因是他不相信你能照顾好他的母亲。” 范父点了点头,看向妻子,两人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似乎两人已经许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凝视彼此的眼睛了。 他们一开始磕磕巴巴地交谈了一会儿,后面直接采用他们的方言交谈了。他们说得极其热烈,说着说着,母亲的情绪突然起来了,她变得非常痛苦,激动,她似乎在向丈夫抱怨过去的一些事,但丈夫努力让妻子平静下来。 夏川看着父母,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泪花…… 夫妻俩还在热切地交流着,夏川含泪的双眼终于能从父母的身上移开,他起身,走到书架那里,看着书架上的书名,心情似乎畅快了许多。 祁珩腿不方便,不然他也打算加入夏川。 ……咨询结束后,范父对祁珩表示了真诚的感谢。 祁珩拄着拐杖送他们到诊所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下一章进入卷二啦~
==== 第二卷:津渡 ====
第58章唐力一 一个月后。 年关将近。 这天是礼拜三,大概中午十点半,一个长相迷人,但是脾气暴躁的红头发年轻男人走进了津渡心理。 按照规矩,小舟先让来人填写信息采集问卷。 这个年轻人眉头一拧,眼神猛烈一勾,表现出强烈的敌意,“小姐,如果你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你大可以直接问我,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叫唐力。” 小舟垂下眼帘一秒钟,定了定神,用毫不通融的语气坚持让他填写问卷,“唐先生,这个信息都是给咨询师看的,还是辛苦您填写一下吧。” “我要是不填呢?”唐力冷笑一声,眼神充满挑衅,“我不填写谁他妈还能勉强我?” 忽然,从过道里传来一个声音,“没人能勉强你。” 唐力暴躁的情绪忽然平静了些许,他抬头看去,是一个长相非常英俊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西装,黑色的高领毛衣,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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