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柏是赵湛平的老来宝,亦是赵湛平的心头肉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满月宴自然铺排得体面隆重。 赵二正巧就是在赵嘉柏满月宴的当天晚上,突然咳得疾风骤雨。 赵二从小怕冷,却不爱穿厚衣服,在香港的时候还好,到了黎城,三天两头就要进周家的医院。 那一场肺炎来势汹汹,赵二起先只以为是普通咳嗽,穿着小西装缩在角落,脸咳得通红,捂着嘴不敢发出大的响动,像是很担心自己的病病殃殃打扰到那欢快的气氛。 这个傻子。 年轻的赵牧看到他歪在垂帐边,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几个字,过去拎着人就往医院赶。 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好,甚至相当于互为敌人。 两位长辈因为赵嘉柏的满月宴会没能抽出空,只有赵牧一个人在医院冰山一样冻着他。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连几天共处一室。 十八岁的赵牧已经有了金相玉质的当家人作风,周家医院的院长亲自接待,资历最好的医生给赵二看诊,忙到半夜才把小孩的病按下来。 一切都很顺利,但就是吃药这一关很难跨过去。 医生开的药里有中药,住了两天院后,点滴也挂得差不多了,就想用温和的中药来调和。但赵二什么都不怕,偏偏就怕喝中药。 医生护士怎么劝都不喝,赵牧要打人了还是不喝。 忍无可忍,赵牧黑了脸,端起中药坐到病房套间的沙发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过来。” 赵二穿着病号服,怕兮兮的看他一眼,没挪动步子。 赵牧控制情绪,很不耐烦似的又叫了他两声,他才终于肯靠近赵牧一点点。赵牧做事雷厉风行,最不爱拖拖拉拉,看见他这蚂蚁速度就心糟,索性拿腿一扫直接把人勾过来。 赵二微一踉跄,整个人轻易就被赵牧收到眼面前。赵牧两腿分开,绕到赵二膝盖弯后面,打结,牢牢地把他圈禁起来。赵二从小不爱吃肉,营养不均瘦弱得厉害,被死死困在一副成年的躯体和双腿之间难以动弹,莫名有点怕。 腿贴着腿,感受到他的发抖,赵牧也不怜香惜玉,端了碗就往小东西嘴里塞:“张嘴。” 赵二直感觉有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心里一横,也就张了嘴。 后来好几次,赵牧都是用这个法子喂他喝药的。 这么处了几天,赵二渐渐对赵牧改了观,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他也会急得牙根痒痒,气得吃不下睡不着,就因为自己不吃肉不穿衣服不喝药。 赵二十几年后再想起那时候的赵牧,依然觉得不真实,就像十八岁的赵牧在他面前突然变了一副面孔,三十一岁的赵牧也在一夜之间揭下了温柔的人皮,露出森森白骨,料定他无力反抗,茹毛饮血扒干净了他身上所有看得见的可口。 十几年后,赵二修炼出了喝中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本事,大概是因为心里太苦,能渗到血脉筋骨里,而中药的那一点苦味只能刺激唇舌。 沈致彰给赵二体贴地剥了颗糖,水果硬糖,正巧就是赵二爱吃的玉米味。 肺炎一熬好几天,打点滴,医生轮番问诊,西药完了喝中药,比从楼梯上滚下来还让赵二伤神。 沈致彰最会把握人心,赵二肺炎的几天里一字不提赵牧要举办生日宴的事,提一次就够了,提两次,恐怕会引起赵二的怀疑,提三次,就是自曝不良居心。 赵二并不傻,他只是难以自渡。 沈致彰陪在赵二身边,人设是十几年前就和他认识的温柔故人,这个故人知分寸,心思纯如白纸不说谎。 赵嘉柏时不时地会给沈致彰透露赵二的以前的事情和喜好,倒也不是他胳膊肘往外拐,他从小就是护着他二哥的,谁对他二哥好,他就向着谁。 赵牧知道这小王八蛋投敌叛变,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干净了,气得牙痒,让人绑着他就给送到了英国去。 赵二这天从黄昏开始就没看到赵嘉柏的影子,以为他溜去了周家医院顶楼的花园里架着望远镜看星星。刚下了雨风有点大,赵二给他拿了件外套上顶楼寻他。 按平常,赵嘉柏会坐在顶楼的大平台上鼓捣他那些价值连城的望远镜,有一次天气晴朗,赵嘉柏还押着懒在病房里的赵二上来数了数星星。 在赵二的思维里,星星不应该被放大到满眼皆是,就要七八点星子横斜在枝上才浪漫;但按赵嘉柏的想法,星星必须要量化,知道他们在星表上的代号,年龄,质量,距离地球几亿光年才算水准。 两个人一起看星星,数字对诗句,颇多有趣。 从望远镜里看出去,那些星星仿佛触手可及,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 赵二说:“听说有很多星光,都是跋涉了上百万年才来的,如果碰到地球的白天,那不是就全败在太阳夺目的光芒下了,都没有人看得到。” 赵嘉柏回:“地球在自转呀,二哥你忘了?我们是白昼,西半球就是夜晚,地球上六十多亿人,总有人能看到。”顿了顿,无所谓道,“而且我们看到的星光或许只是一段历史而已,先前的星球早就飞灰湮灭了也说不定。” 赵二心底被这星光一烫,转过头来,伸了手:“是吗?那赵嘉柏,你也想飞灰湮灭吗?” 赵嘉柏抱着头嘻嘻地弯了眉眼,挨了揍,倒像是得了块糖,因为他的二哥难得会心一笑。 “二哥,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比星星还好看。” 赵二听着他的甜言蜜语,笑容在灯光下淡下来,捉住他揉脑袋心疼地揉,少年粗硬的头发扎得他有些手疼:“瞎操心。” “我没瞎,我视力有五点零!” 赵二想起赵嘉柏梗着脖子嚷嚷着他没瞎的场景,笑出了声,一眼望过去竟然没有在望远镜边看到熟悉的身影。 地上积水倒映两边高楼的霓虹,赵二穿着拖鞋,小心翼翼绕过去,把外套搭在望远镜旁边的椅子上,借灯光围着楼顶花园摸了一圈:“嘉柏!赵嘉柏!” 没人,也没人回应。 赵二有些奇怪,他不会是回赵家了吧? 摸摸颈子,赵二后退几步,突然撞上一个胸膛,惊得尖叫一声,火烧一样弹开! “苍苍,被我吓到啦?”温和的声音层层递进着迷药,赵二惊魂甫定,借着半明半暗的灯光去看眼前的人,沈致彰折着一段沉静立在他两米开外。 “怎么像鬼一样跟着我。”赵二走到开阔光明的一片空地上,难得说了句不生分的话。 “我没有跟着你,苍苍,我比你还先到。”沈致彰手上搭着一件外套,抖开来要给赵二披上,赵二察觉到他这个动作,微微闪身躲了躲。 沈致彰反应极快,自然地把衣服转道递到他手上,笑他:“都记得给弟弟拿外套,为什么就不记得给自己拿,小心肺炎又犯了。” 赵二没接那件外套,抱臂取暖,看了一眼周围:“你比我先到的,看见嘉柏了吗?” “猜着你会上来找,就给你发了条短信,我转了三四圈都没看见他。” 沈致彰观察能力一绝,没几天就掌握了赵二的生活习惯。 赵二想起手机被他随意落在了床头,往电梯走:“那他应该是回赵家了,我下去给他打个电话。” “苍苍。” 赵二停下步子,以为沈致彰要说什么,下一秒,肩上就披上了一件外套。 事已至此,赵二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僵硬地揪着衣服。 沈致彰微微一笑,道:“我去帮你拿嘉柏的外套。” 赵二其实是知道沈致彰对自己有心思的,而且这心思还不浅,但他还深陷在和赵牧感情的泥泽里,呼吸活命尚且困难,怎么有闲心和另一个岸上的人接吻。 而且赵二也仔细留意过沈致彰,从他出场的方式,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真要过起招来,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赵二一边走,一边琢磨该怎么和沈致彰说清楚,虽然他有预感,沈致彰是犟种,就算被泼一万盆狗血也不会善罢甘休。 赵二平素挺敏感,但想着事情时感官就封闭了很多。 进套间时已经有护士担忧地看了他两眼,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一直到推开病卧的门,看见立在床边检查手机的男人时,他才陡然顿住脚步。
第十一章 赵牧漫不经心地检查着手机里的短信,把赵嘉柏发过来的求救哀嚎删得一条不剩。 听到开门声,赵牧偏头看去—— 病服上的外套像恐怖电影里的滔滔血色,疯狂涌来绵密的窒息感,但他还能够笑得风度翩翩,握紧了手机,语气如常:“刚才跑哪儿去了?” 赵二脱了外套递给沈致彰,回头时笑意全收,懒淡地对赵牧说:“你把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 赵牧置若罔闻,握着手机在沙发上悠闲地落座:“是不是想打给赵三,问问他回没回赵家?” 闻言,赵二原本敷衍的注意力瞬间收成一束,警惕盯着沙发上的人。 赵牧很好说话地把手机递给赵二:“别这么看我,我又没让人杀了他。” 他的语气越是随意,赵二就越是倒吸一口凉气,要接手机时都忍不住发抖。 赵牧很满意他的反应,用手机诱着他越走越近,最后拖着他的手腕把他半扣在怀里,趁他不备啃了他一口。 赵二嫌弃地转开脸,听赵牧凑到耳朵边笑:“再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赵小狗在哪里。” 赵二没上他的当,挣扎着从他怀里爬起来,退到沈致彰身边。 赵牧倒也没生气,从容不迫地抱着手臂看赵二急切想按开手机,但总是被屏幕上的输入密码错误打败,脸被手机滢白的光照着,惨白无色。 “赵三已经被我送去英国了。”赵牧看够了他的惶惑不安,终于不动声色地抛出一个引子。 赵二乱按键盘的手指一顿,鲜少地不可置信:“英国?现在才七月?” 赵家的孩子,到了十三四岁就要被送去英国那所贵族中学读书独立生活,这是传统,在一百年前赵家在南洋崭露头角的时候就开始了,赵牧和赵二之前也去读过,可是这还没到九月,中间隔着漫长的八月三十一天。 “谁让他不识时务,灭我的志气专长别人威风?”赵牧不以为意,站起身,杀了沈致彰一眼:“总是要去的,早点去一个人习惯习惯。他又不是没断奶。” 沈致彰也是高手,笑着回:“赵先生管教弟弟的法子,未免太霸道了些。” “别的我管不了,赵家人还是可以管一管的,你说是吧,小二?”他们结婚以后,赵牧就没怎么叫赵二这两个字了,因为赵二总觉得像是小猫小狗的名字,赵牧一叫,赵二就要捂他的嘴巴。 赵二没吭声,呆立着,握着手机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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