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忘性越来越大,困意出现得愈发频繁。 尽管强撑着意志警醒自己要清醒起来好好念书,也无法和身体精神上的疲惫做抗衡。 在校园心理健康筛查中,他被诊断出有抑郁的潜质,焦虑和自毁心理跟随他的生活,而他从不自知。 夏南选择保持一贯的沉默,在心理亚健康人群的队伍做个鹌鹑,他觉得是不幸的生活使他产生这种压抑无力的情绪,如要摆脱,遗忘为上。 这种方法卓越有效,在紧锣密鼓的高三学习中,他当真做到了忘记一切曾经影响过他内心的事物,专注于学习,只有学习,只有不断抬高的分数能让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宗景郁的名字、长相、身高和声音,被他统统抛之脑后。 再也不会在夜晚寂寥的月光下暗自流泪,也不会梦到他们那些美好的时刻。 - 夏南放下手中相册,患得患失地跌坐在地。 他都能想起来,说明他其实并没有想象的记忆力差。 或者说,潜意识里他最为逃避的,就是那些和宗景郁有关的无比美好却抓不住的泡沫般的幻影。 当初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离别,还会再来吗? 夏南看不到自己和宗景郁的未来。 宗景郁应该站在他应该在的舞台,那些他在电视和新闻上见到的发布会,或者别的什么他不曾了解的地方;而他注定要走到更远的地方,走到一个没人认识但是足够自由的角落,过好他自己的生活。 夏南收拾好相册,出门。 高铁站是城市交通的重要枢纽,每天都有数不胜数的人在这里上车、下车。人潮拍在繁华的G市,有的留下,有的被带走。 夏南在这里生活数年,以为自己可以克服万难在此安家,可兜兜转转,发现自己始终无法融入。 他太普通了。 计算着自己的存款,看着高铁自助售票机上各个城市的路费和距离,他想着出租屋里的东西有多少是可以丢掉不要的,收拾两个行李箱应该足够。剩下几千块,在那个四线小城市还能挺过两个月,两个月期间找份谋生的工作应该不会太难。 他从宗景郁身上学到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胆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多说,多做。 这么一想,这次重逢好像就变得不那么伤感了。 到了新的城市后,他还会试着去忘掉宗景郁的,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彻底忘记了。 见过光之后,黑暗便变得难以忍受。 他不过是,再经历一遍罢了。 - 宗景郁今天提早回家,他路过一家西点店,站在精致的点心柜前,一米八的大高个弯着腰,摩挲下巴,正思索着要买哪两个回去给夏南尝尝鲜。 女店员热情介绍蛋糕款式:“咱们这里最受欢迎的招牌是草莓蛋糕,有浓郁的巧克力糕体和咸甜适中的奶油做呼应,配上新鲜甜草莓,好吃又有爱,纠结的话要不要试试这款?” 宗景郁要了草莓蛋糕和抹茶蛋糕,包装的时候特意说了要加点甜蜜装饰。店员心领神会,一边夸赞他的体贴一边在卡片上写了情侣间告白的英文,送到宗景郁手上。 他带着期待回家,打开房门。 “我买了蛋糕,一起吃吧......” 话说一半,他又停下了。 狭小房间里这段两步就能跨越的走廊,不知为何,承载了太多他认知范围外的猝不及防。 他突然觉察出这就是人生,他从自己的世界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无论它有多封闭和困逼,都是极其复杂的。 此刻房间内沉重而压抑的色调,让他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像他在今天的新闻里看到未来天气预报中即将到来的台风一样。 十三级,摧毁性。 夏南坐在床边,抬头看他的眼神严肃。 “景郁,我们谈谈。” - 桌上的蛋糕没能吃完,奶油在闷热空气里融化了,原本漂亮的裱花糊成一团。 他们面对面坐着,气氛难得的死寂。 “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宗景郁的嗓音在抖。 “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觉得不高兴了吗?” 放在腿上的手绷紧,夏南双手手指交叉握拳,膝盖并起来,刘海垂在额头,看不清神色。 一只大手探过来撩开他的头发,几乎是有些着急了。 宗景郁迫切地想要看他的双眼,那一双褐色的明亮的眼眸,他期盼在里面看到狡黠、玩笑,或者糟糕点看到纠结也好。 呼吸,闯入夏南世界里。他在谈论这件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此刻反倒觉得内心平静无波。 不过他知道,懊恼和悔恨将会在未来慢慢露出滩涂。 宗景郁急躁的气息,焦灼的眼神,痛苦的神情,将他的心刺透。 残夏的余光,让阴影投在他们绝望的脸上。 “为什么......?” 夏南抿着唇,没有说话。 时间像过了很久,实际也的确如此。 宗景郁同他僵持对峙,直到夕阳落幕,大雁归巢,也没能听到夏南说出原因。 “所以,你就是不肯说。” 良久,才自弃般放开夏南的脸。 宗景郁拿起车钥匙和外套,垂头丧气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松了又紧。 走前回头看向夏南,“我说过不想强迫你,但我不赞成你分手的决定,我希望你能在家里慎重思考一下......我不想分手。” 房间又留下夏南一个人。 他坐在床上发呆。 刚才的对峙,让他快把心都跳废。掩饰自己的伤感塑造出自私而无情的样子,对他来说真是难。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期盼着和宗景郁待在一起的时间 坦白来说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宗景郁是不是典型的恋爱关系,他们发生关系迄今不过两天,这样急促地分别,就像在说两个是露水情人的短暂关系。 可是在那之前呢? 他们相处了挺长一段时间。除了上学,也没有和谁同居过这么久。 而这样的关系,从今天开始就结束了。 夏南拿出手机给宗景郁转了几千。 【这是买手机的钱,谢谢你当时帮我,很快要打风了,你早点回家。】 过了半个小时,对方拒收这笔转账。 宗景郁:【手机我拜托朋友买的,没有那么贵。】 【别,我不想欠你,你说多少钱,我还给你...】 坐在车上红着眼的宗景郁捶了下方向盘,随后车内报警。连绵不断的警报声在夜晚惊扰邻里,很快有人从窗户探出头来找寻声音出现的地方。 宗景郁摁掉警报,没去看手机里那条刺眼的信息。 就这么想,摆脱我吗? 刚沉浸在幸福中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转瞬间就面临和喜欢的人分道扬镳的困境。 夏南和他说分手的时候,几乎是马上就想到林止。 林止在找到夏南的时候,兴许对他说了一些妨碍两人关系的话。 如果夏南是因为害怕林止的报复,他便不能再继续自己那个被家人驱逐的谎言。 想到这里,他又燃起熊熊希望,对着仪容镜整理好狼狈的脸,在车里想了会待会的措辞,便犹豫着上了楼。 他们之间一定是还有回转的余地的。
第21章 21 解释 廉租房的楼梯用的是几十年前那种方便而便宜的水泥地面,灰蒙蒙的,在当下这个灯火通明的社会里,时常给人一种精神的割裂感。因为楼道狭窄、窗子开得很小,因而显得十分潮湿和阴暗,在阴天时,需要格外小心。 一段折叠楼梯,宗景郁走了很久;原来再度踏上回家的路心情是截然不同的,他本人在职场中向来强硬,此刻有些明白下属对他畏惧的来源——他怕夏南此时的强硬,会超过他的想象。 若夏南当真不喜欢他,接下来的日子又怎么办? 多年前在学校的时候......宗景郁脸上出现懊悔,他知道,对,他知道,知道夏南明明是对他颇有好感的。当一个没有朋友而内向的少年突然开始将柔软的一面展示给他的时候,那种喜欢和信赖是掩盖不了的。 可是他没有太多反抗,就这么被父母撵到国外,和沈铭苏过着所谓的留学生生活。期间,一次也没有试图联系过夏南。 他毫无疑问是有罪的。 一个聪明的人,会想办法避免自己掉进同一个陷阱两次,宗景郁不信一个人当真会忘记全部的过往,夏南或是想起两人间的过节,幡然醒悟。 不知不觉间他又站在门口,打开房门进去前抬手看腕表竟已经在门外逗留半个小时,拖来拖去,让夏南在里面等了一个多钟,两人都未吃饭,宗景郁复杂情绪中带着愧疚,扭门而入。 - 宗景郁进门后夏南从床上坐起来,表情略有局促,他涩涩地喊了句:“你回来了。” 宗景郁点点头,然后放下手机车钥匙,打开冰箱,拿出蔬菜和生米,开火做饭。 “你......”夏南欲言又止,他手扶着墙角,看着宗景郁披上围裙起锅,将蔬菜和肉在锅子颠炒,逐渐有烟火味飘出。 十几分钟后,“先吃饭。”宗景郁把菜端上来,饭还没好,他也递了双筷子给夏南,“垫垫肚子。” 夏南拘谨地接过,说声谢谢,但没有真去夹菜,把筷子放在手边,盯着宗景郁。 他那么想知道自己冷静后的答案。宗景郁眼神浮着阴霾,嘴角也下压。 “我还是想知道原因,夏南。”宗景郁说。 “知道什么原因?” “你知道的,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可你也骗了我很多,假装自己需要帮助,对过去我们的交情只口不提。身为穷人的我被你耍得团团转,还傻乎乎地喜欢上了你。”夏南低声说。他第一次说这么狠的话,情绪波动一大,眼泪就呼之欲出。 “以前和现在,你都帮了我很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对你感激多过......多过别的。但我觉得,我们是不会有以后的。” “关于以前的事情,我迟疑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再提起。我对你有十万分的歉疚,也自私地认为,如果你可以不记得这件事,也许我们的交往会更......快乐些。事实证明,我错得太严重、太愚蠢了。往日之事我绝不否认,但我希望你明白,和你分开不是我本意,而且在那之后,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夏南抬头,眼泪正好从眼眶落下来,像窗外落下的第一滴雨。 “可以的话,听我解释,好么?”宗景郁说。 - 八年前,宗家。 “我说了我不想出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接受着国内的教育,已经适应得很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国。” 少年的宗景郁站在客厅,头顶明亮的奢华吊灯投下灼光,烧着他的头顶。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对父母的反抗,不过他心里仍然认为,致使他面临自己不想得到的生活的人是那个身为他的朋友却管太多的沈铭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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