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直冲那扇紧闭的主卧房门,却在门前猛然刹住了车—— 拥有过去回忆的渺渺就在里面,他不敢进去,怕自己一身鲁莽惊扰了记忆静好,更觉得对不起此刻失去记忆许云渺。 他立在门口,呼吸都变得紧张,只敢一缕一缕地吐气,手放在门把手上了,又烫手一般缩回。 如此反复三次,他还是胆怯了,怕回忆拽着他退回舒适圈,让他再变回那个会张牙舞爪地伤害渺渺的自私之人。 他退回几步,走向客厅隐藏门后的小藏酒室,从架子上挑了一瓶他收藏已久的泥煤威士忌。 拧开瓶盖,小麦香气冲鼻,他给自己倒了半杯,连冰块都不想加,仰头就是一大口,没过喉咙地吞下去。 腹腔被酒精灼得火辣辣的,可半杯好像不足以麻痹疼痛纠缠的神经,荀斯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大杯下肚,站着脚步略显虚浮,荀斯桓便顺势靠坐在了主卧门口,与过去的渺渺隔门而靠。 他就着威士忌,一幕幕擦拭心中珍藏的与许云渺的往日点滴。 不知道在卧室门口坐了多久,只是湿透的衣服都捂得快干了,酒也不知是第几杯,只知威士忌的空瓶躺在地上。 这一次,荀斯桓终于有勇气按下门把手了。 里面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只不过是他和许云渺一起用过多年的一间卧室而已。 卧室的一面墙是巨大落地窗,外面是申城最绚烂的夜景。两人胡闹时,荀斯桓偶尔会恶趣味地让许云渺把手撑在窗子上,就那么面对着夜景,醉生梦死。 一张很久很久没睡过人的双人大床,铺的是灰色真丝床品,有家政阿姨每周打扫,永远铺得平整,没有一丝多余的皱褶。 荀斯桓看着它就能想起许云渺陷在床里的样子,有时加班至深夜,荀斯桓上床时许云渺已经睡熟,他便爱盯着许云渺看,只这么看着,就能扫除一切疲惫。 灰色真丝会衬得许云渺白得发光,像只安静乖巧的小猫,微微蜷着,等待着荀斯桓把他揉进怀里。 卧室的地板永远没有一丝积灰,荀斯桓总是特地嘱咐阿姨要细心打扫,因为他的渺渺爱干净,又喜欢光脚到处跑。 柜子也都一尘不染,情到浓时,当然顾不上许云渺的臭讲究,所以到处都要打扫清爽,以免许大少爷事中挑刺,事后埋怨。 可现在,卧室里越整洁,越提醒这荀斯桓,这间屋子已经被空置了太久了。 荀斯桓没敢在这片整洁的废墟里停留,径直穿过卧室,经过床正对面的隔断。隔断上,贴着一幅巨幅的像素画。 是一幅照片,摄于他们大学毕业的那天,里头的二人青春洋溢,笑得灿烂。后来,照片被许云渺做成像素画,几万个颗粒,被他一点一点拼出来。 荀斯桓那时不理解,干嘛不直接打印现成的照片,现在大概懂了,那时他们过得并不顺遂,拼砌本身,于许云渺也是对往日快乐时光的一种怀念。 隔断后面是许云渺最爱的小书房。书房正中摆着简约宽大的书桌,和经久无人使用的办公转椅。 许云渺以前爱在这里加班或做手工,荀斯桓便也搬个凳子做他对面加班,二人放一点音乐,各自忙碌,互相陪伴。 书房另三面都是书架,摆着的大多是许云渺的书和手工作品,还有二人为数不多的合照。 有时吵架了,许云渺会一直站在书架前,把所有照片都看一遍,就会重新发觉自己还是爱着荀斯桓。 书桌一侧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圆形长绒地毯,上面放着两只懒人沙发,不加班时,二人也会窝在这里安静看书。 铺了地毯,自然也会被用来做荒唐事,就是每次许云渺都怪荀斯桓不讲究,糟蹋了地毯,还硌得他尾巴骨疼。 荀斯桓走向书桌,拉开桌下的一方小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纸箱子,里面收纳着两人的所有重要证件。 他抱着纸箱子,在一阵眩晕中,轰然倒进沙发。 把主卧上锁,并不是为了藏什么秘密,而是荀斯桓没有勇气走进去。 这间卧室,到处都是许云渺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在许云渺出事后的那段时间,荀斯桓每每走进这间卧室,就会经历一次摧肝断肠的痛,痛到他无法呼吸,无法控制四肢。 既然无法面对,便只能把卧室落了锁,独自搬去客卧,也封存起了回忆。 只在想念无法克制时,他才会进来看一看,告诉自己,不用害怕,毕竟他们还有美好的回忆。 许云渺答应了他又一次的追求后,荀斯桓再不需要从这间装满过往的房间里汲取勇气了。 可今夜不同,他又一次弄丢了许云渺。 多可笑啊…… 上天明明重新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还是搞砸了。 也许搞砸才是注定,他刻入骨髓的患得患失,因为没有安全感便不断膨胀的控制欲,都让他不配拥有一段健康的感情。 他的渺渺是那么好,他凭什么配得上这么好的渺渺? 酒精会麻痹情绪,也能让疼痛变得迟钝。 荀斯桓倒在沙发里,挣扎很久才打开那个纸箱子。 箱子最上放着一个原木相框,荀斯桓用手指尖抚过相框边缘,停在木头尖角上,自虐一般地用力按了下去。 尖角戳在指腹,疼痛窜上心口,他却觉得无比畅快,像即将爆炸的气球找到了一个泄气的口子。 原木相框里夹着一张证书,花体的英文字,每一个都优雅浪漫,写满了他和许云渺年轻时恣意的潇洒—— “Certificate of Civil Partnership”[1] 一张简单的证书,没有惊天动地的抗争,却见证了他们离经叛道的青春,见证了两个彼此完美契合的灵魂,互相扶持着走过的春夏秋冬。 荀斯桓记得,那时他们还是一穷二白的学生仔,在异国他乡一同求学。 许云渺只是心血来潮地问他要不要领个证,荀斯桓便也宠溺地应允了这份心血来潮。 领到证的那天,许云渺高兴都走路都脚步发飘,非要去昂贵餐厅,吃大餐庆祝。 荀斯桓认真又扫兴地说:“可是,这张证国内法律是不承认的。” 许云渺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好多夫妻领了国内法律承认的证儿,不也一样分开了?领证就是好玩儿,主要是你不能反悔,反正我是不会反悔的。” 其实,后来谁都没有反悔,只是走着走着,大家都迷失了方向。 相框之下,还有两套装订整齐的公证文件。荀斯桓拿起其中一套,小心翻开封面,公证的内容是一份协议。 指尖落在协议最开头的几行文字上,荀斯桓一字一字地抚摸过去,在心中默读—— “《意定监护协议》,委托人、被监护人:许云渺。被委托人、意定监护人:荀斯桓。”[2] 另一份也是一样内容,不过是二人角色对调。 “荀斯桓,你想清楚了?签了这个协议,以后你要是进了ICU,我可是能处置你的小金库的。” “许云渺,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哇,你真有小金库啊!” 荀斯桓还记得他们去做公证的那天,两个人都穿了最正式的西装。 公证的全程,许云渺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跳跃的星星,可待出了公证处,许云渺却红了眼尾。 “怎么了?刚公证完就后悔了?” “没有。”许云渺瓮声瓮气说话时真的让人很想欺负,“从今天起,我们的关系有法律约束力了。” 那是,那时的他们,同为法律人的他们,能想到的最极致的浪漫,最虔诚的誓言。 “渺渺。”荀斯桓张口,发出沙哑的气音,那么轻,那么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渺渺,我好想你。” 他怀念那个很少对他说重话、永远支持他、理解他、包容他一切棱角芒刺的许云渺,却也是他自己先推远了那样的许云渺。 他想,他错了。 失落的记忆,原本就是他们的一部分,正是因为有过那些过往,才有了后来的他们,原来,不是说重新来过便可以重新来过。 他可以对许云渺情深似海,却没有资格要求许云渺也和他爱得一样深。 可对过去的一切缄口不言,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缘何此刻又去责怪许云渺对他不够深情? 他应该对自己失望才对。 爱本来就不该去追求什么“等价交换”,他凭什么要求他对许云渺的爱和付出一定要有回报呢?许云渺可从来没计较过。 若真计较回报,那明明是他欠许云渺更多,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1] 民事伴侣关系证明。 [2] 意定监护的直观效果是,如果被监护人丧失了民事行为能力(比如变植物人了),意定监护人有权为被监护人的利益而代表他行事。
第42章 高冷的他 在荀斯桓心底深处藏着一个秘密,他觉得,甚至连失忆前的许云渺都不知道——他时常觉得自己配不上许云渺。 即便他现在事业有成,身家近亿,在法律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这种自我怀疑从未彻底被打消过。 要说为什么,也许因为在他看来,许云渺是近乎完美的,屏除相貌、学识、家世等一切外在条件和修饰,亦是如此。 因为,许云渺拥有他永远学不会也养不成的最富足、自在、深刻且善良的灵魂。 第一次听到“许云渺”这个自带仙气的名字是在大一开学前的军训。 那会儿家里人人逼迫他读商科,未来好做他兄长的左膀右臂,荀斯桓赌着气,瞒着所有人填报了H大的法学院。 虽然他因此牺牲了高出分数线好大一截的高考分,也因此挨了两顿打,但看全家人因他的叛逆而不爽,荀斯桓就觉得很爽。 因此,他走在H大校园里时总不自觉地趾高气扬,心里的潜台词是,和你们这些小菜鸡不同,我可是纡尊降贵来这儿的。 事实也是如此,荀斯桓要颜有颜,要身材有身材,聪明且会社交,自带公子哥儿贵气,还没开学就是新生里的风云人物了。 H大是所综合大学,理工科更强,法学院又是本就势弱的社会科学类里的小众专业,偌大的学校,才勉强凑齐两个班。 军训时两个班队列挨着,成天碰面,时不时还要联谊斗歌,军训不久,荀斯桓已凭借过人的社交能力认识了两个班的八成人。 和所有法学院一样,H大的法学院也是以女孩儿为主力,男孩儿是稀缺资源。 按前辈们的说法,若是在H大法学院读四年书,毕业时还没谈过一场恋爱,只能说明你是真的不太行。 也因为这潜规则,饶是烈日把愣头青们晒得冒了烟,也没男生愿意趁休息去树荫下躲着,都怕在女同学跟前失了男子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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