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脸上闪过一丝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接过大任。对着服务员先点了一个鸳鸯锅,之后指着便宜的几个素菜,末了翻到肉类,发现竟然不是很贵,于是也慷慨地点了两盘。 服务员走后,王耀终于暗中松了口气,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我记得我走之前也是和你吃的饭。” 王耀喝水的动作一顿,倒不是因为吃惊于他说的话,而是这句话是他用非常流利且没有口音的中文说的。王耀朝他竖起大拇指,赞叹他的中文越来越好了。“我记得你上学那会儿学习就好。”他又补充了一句恭维的话。 然而亚瑟听到后,脸色却沉了几分,“耀,我们以前不在一个班,而且我没有参加过期末考试。” “你为什么没参加?” “我去美国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王耀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终于把回忆和人对上了号。“不,不好意思啊,时间有点久了,记忆有点混乱。不过我的确记得你走之前,我请你去夜市上吃饭,然后你就突然不见了,我当时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后来听辅导员说,才知道原来你是退学了。” “抱歉。”亚瑟垂眸,“当时事出紧急,没来得及和你打声招呼。” “没关系,都过去了。而且我们这不是又见面了,有缘分嘛。” 王耀冲他乐观地嘿嘿一笑,亚瑟心中却五味杂陈,注视了他一阵,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点的鸳鸯锅和菜都端上来之后,王耀主动站起来服务,往火锅两边下菜,青菜一烫就熟,趁亚瑟去洗手间的间隙,王耀已经勤劳地从牛油锅里拣了豆腐皮、青菜和海带丝,小山似的摞了一堆,自上而下都滴着红油。亚瑟刚回到自己位置,就看到自己碗里通红一片,不由脚步一顿。“都是你给我夹的?”他犹疑地抬起头。 “当然,哎呀别客气,坐下吃。”王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还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就他们两个人吃饭,不是他夹的还能是鬼不成。 亚瑟面色古怪地坐下来,在对方殷勤的注视下,拿起筷子,夹起一根看起来没多少辣椒的青菜,放在嘴边,轻轻吸了口气,咬下一口——“咳!咳咳!咳咳咳!”一滴辣子油不小心溅到嗓子眼,亚瑟立刻捂住嘴,弯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面色通红,眼泪直流,下意识抓起面前的茶水,毫无形象地一饮而尽,但喝完仍然在不停咳嗽。 “你你你好点没?还要不要啊?我这杯也给你。”王耀也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下,将自己喝到一半的茶水也递给了亚瑟。 对方接过喝下后,又低头平息了一阵,直到那种耳朵里都要冒火的感觉消退,才用王耀递来的纸巾擦掉辣出来的眼泪,慢慢平静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我吃火锅都吃辣的,习惯了,就也给你从——”王耀站在原地又愧疚又着急,话都一时说不利索。 “没关系,”亚瑟打断了他,红着眼眶,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下次记得就好。”
除去这个小小的插曲,这顿久别重逢的聚餐,总体还算得上怡人。吃过饭后,亚瑟还开着车载他去市区兜风,带他见识了不少当地的景点,直到傍晚时分才将人送回小别墅门口。相比于早上相见时的拘谨,到分别之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无形中拉进了许多,至少王耀再开口叫对方“亚蒂”已经不再觉得别扭。 王耀下了车,又回头和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招了招手,这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新家。 可他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人从二楼的窗户前看得一清二楚。
从王耀的别墅小楼离开后,亚瑟就开车直奔公司,有一场会议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今天如若不是要陪王耀看房子,这场会议本应该在一个小时之前就结束。虽然亚瑟顶着一个高贵的姓氏,但在工作方面,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劳模,从不耍公子哥的脾气。这还是他第一次以个人原因推迟会议。 在别人眼中,他从总公司调到这家子公司,是老爷子对儿子的锻炼和栽培,等资历攒够了,自然就调回去升任高管,可亚瑟心里却十分清楚,同样身为家族继承者之一的斯科特,此时却好端端地坐在柯克兰集团的高管办公室,和股东们谈笑风生,而自己实际上是被那些不看好他的人,排挤出权利核心层的。 要想达成心中一直以来的夙愿,他就必须想尽办法回到伦敦去。这是他在接到调任通知时就下定的决心。然而王耀的提前出现,是他计划之外的变数——不过他并没有在实现夙愿和接触王耀之间纠结——或者说在某种意义上,王耀就包含在他的夙愿之中,是构成一切的原动力。只是他出现得太早了,亚瑟常常在忙完工作后,就坐在办公室的监视器影像前,注视着他的身影,神情深沉又复杂,深埋在潮湿肮脏泥土里的种子,没等破土冒芽,太阳却已经高悬空中。——可他会停留多久呢?一年?半年?一个月?或许明天他就会消失不见,可种子还没发芽,难道要他一抬头就是无边的黑夜吗?每每想到这里,亚瑟就会感到气闷,多年前分别的一幕在眼前闪现,无形的手臂勒住他的脖颈,令他喘不过气来。让自己再失他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的思念,一丝一缕,如同有只蜘蛛在他脑海里盘了一张网,长久压抑的感情得不到宣泄,一朝就会以更加激烈丑陋的形态暴露,在王耀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牢牢黏在蜘蛛网上,心甘情愿成为受害者,等待蜘蛛来蚕食。 他的理智与激情在作斗争,拼命想要出现在有他的地方生存。有他的呼吸,有他的身影,有他的声音,有他的一颦一蹙,有他的温暖,有他的怀抱……可是蜘蛛愿意光顾他这条蛇吗?亚瑟心中一寒,对此毫无把握。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筑一个世上最漂亮最温暖的巢,让他搬进来,在彼此都触手可及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进彼此的世界,以最无害的方式,实现最完美的融合。这兴许会耗费一些时间,但他有的是耐心。等待,是他最擅长的事。 但即便将巢筑好,在他内心深处仍然防备着,防备着一切损害他梦境成真的可能性,所以他提前在那个房子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以备他随时查看王耀在家里的情况。 可是命运还是和他开了个玩笑。 亚瑟注视着手机屏幕里那两个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一时间脑子里出现空白,一段尖锐的嗡鸣声从耳边响起——过了一阵,耳鸣渐消,他按灭手机屏幕,晦暗不明的眸子抬起来,错乱且无处安放的目光暴露了主人的一丝心声。“莱维,去查,王耀和阿尔弗雷德,是什么关系。”他面无表情地对身边的秘书下命令。 “阿尔弗雷德?您,您是说阿尔弗雷德少爷吗?” “对。阿尔弗雷德·f·琼斯,我弟弟。” “好的先生。”莱维按下心中的惊讶,犹豫了一下,问道,“需不需要打电话叫小少爷过来?” “不用。先办我交代你的事。” “好的。” 莱维默默退出办公室,此时夜幕已深,在他关上门的瞬间,他看到柯克兰先生又忍不住打开手机,露出了压抑着极度痛苦的表情。 这谁能想到呢,莱维暗中叹了口气,虽然他跟在柯克兰先生身边时间不算长,但凭借出色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他看得出先生喜欢那个叫王耀的小职员。从第一次翻到王耀的职员档案时,先生露出前所未有的震惊,以至于久久没有翻开下一页,莱维就察觉到了这一点,而后来先生对王耀点点滴滴,不动声色的关注,更让莱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又确确实实发生了,而更不可思议的是,相比于其他人热烈的求爱,柯克兰先生却异乎寻常地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是因为考虑到两个人的身份问题吗?这是莱维的猜测。 直到有一天,柯克兰先生突然让他去置办一套房子,那时莱维就猜到这可能是给先生暗恋的人住的,所以在挑选的时候也非常认真,上交了将近十份房屋平面图,才选中了现在这套。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柯克兰先生带他的心上人住进房子的第一天晚上,他的心上人就和别的男人搞在了一起! 那时他离先生有些距离,没看清另一个人的脸,所以当听到柯克兰先生要他去调查阿尔弗雷德少爷的时候,莱维的瞳孔骤然放大。怎么会……怎么会是阿尔弗雷德少爷?王耀怎么会和阿尔弗雷德少爷扯上关系?再者说,小少爷现在不是还不能离开伦敦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A市?而且他又是怎么找到这幢新房子的?太多疑问涌来,塞满莱维的脑海,别说是柯克兰先生了,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一个心思叵测的哥哥,一个嚣张不羁的弟弟和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公司小职员。从那时起,莱维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三个人之间会发生非同寻常的事情,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印证了他的预感是无比正确的。 ----
第3章 主动献吻
那天夜里亚瑟从公司出来,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去了一趟市区公园。 夜幕星辰之下,人烟渐渐稀少,湖面的几只天鹅也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围着湖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亚瑟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前一夜下了场细雨,今天水汽未及蒸干,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勾人又熟悉的气息,令一个夏季复苏。他顿住了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它并不属于英国,而属于遥远的中国——他抬头仰望漆黑的夜色,即使时间可以摧毁往事,唯独气息虽说脆弱却更有生机与活力,唤醒了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世界。 同样是一个潮湿的夜晚,身后的树杈上响着聒噪的蝉鸣,水汽黏在脸上,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瘙痒着——“这就是你的寝室,”系里的老师特地来带他认自己的寝室,“他们是你的舍友。”他又抬手指了指寝室里纷纷诧异回头,望着自己的三个男孩。 现在回想起来,亚瑟已经不记得当初第一次见王耀的画面是什么样的。这倒是一件怪事。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带他进寝室的老师,特地用英文挨个介绍了一遍寝室里的三个男孩,但他却对王耀没有一点印象——或者说,除了那个坐在镜子前酷爱化妆打扮,所以格外显眼的男生之外,寝室里的其他人他都没有上心地多看一眼。 在被姑父从英国接到中国之前的那段时间,可以说得上是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那些灰色的,挥之不去的阴影,死亡的,压抑的伦敦白雾,像一条长长的裹尸布,经年累月地裹挟着他;喧嚣的白日,孤寂的夜晚,他很久没笑过了,他被剥夺了正常人“笑”的权利,一度失去这项情绪功能,有时就连张嘴说话,都会觉得嘴唇肌肉紧绷,所以他经常冷着脸不讲话,即便讲话也不超过一句,正常人“表达”的权利也正从他身上一点点被剥夺——如果不是他的姑父好心把他送到中国来,恐怕这样的状态只会恶化,持续一辈子——所以,当他初次见到寝室里其他几个男生时,心里就打定主意,要和他们保持距离。他们只不过是和自己恰巧住在一起的过客,就算不是和他们住在一起,也是会和别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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