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妈妈……”王耀再一次吃惊地张大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刚刚心里还介意的违和感立即被浓浓的心疼取代,甚至没有注意到亚瑟换了一个亲密的称呼。他一边拨拉脚下的酒瓶,在狼藉中清出一条通往自己床铺的路,一边任由怀里的人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抓着自己。两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和别扭的姿势,亦步亦趋,艰难地走到了床铺边。 王耀在床沿上坐下来,让亚瑟侧身躺下来,靠在自己的腿上,想安慰但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只能任由他哭湿自己的衣裤,用手抚摸着他柔顺的金发。整整一晚,王耀几乎都没有怎么合眼。
很多年后,当王耀听亚瑟讲起这件事,他回头问自己正在帮自己备菜的亚瑟,如果当时进来的是Gigo或者黑皮,他是不是也会这样抱着另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摘菜的亚瑟听后,却无奈地笑起来,反问他,如果是他难过,难道会抱着一个陌生人不撒手吗?王耀被奉承得有些得意,于是脸凑上前,挑起对方的下颌,逼问他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上自己了。亚瑟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脸微微一红,然后摇摇头,如实回答道,“可能比那更早一点,”他极其认真地看着他,说,“很早之前我就有预感,你对我至关重要,会救我一命,那天只不过是我预感的一次印证。”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撩人反被撩的王耀立刻收回手,也红着脸跳开了,留下亚瑟注视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嘴角浅笑。 ----
第5章 刺点(下)
在某个偏僻古朴的英国小镇里,曾经生活着这样的一群孩子,他们每天都会约好放学来公园里玩“海盗与海怪”的游戏,其中小女孩在这群孩子里年龄最大,向来是当海盗王不二人选,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儿则围着她团团转,只有一个年龄较小且体格最弱的小男孩追着那群孩子身后跑,为了融入集体,他自愿被随意驱使,让当海怪就当海怪让当水手就当水手,有时候甚至要扮演被海盗们拳打脚踢的路人。但大家不是故意要这么对待他,游戏结束后,他们都是好朋友。 所以每天小男孩都玩得都很开心,直到夕阳逐渐要落下,小女孩的母亲出现在公园里吆喝着她回家吃饭,男孩们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年纪最小的那个目送着他的小伙伴们一个又一个离开,然后独自一个人在滑滑梯上扮演起海盗王的角色,命令左边的鹅卵石水手拔锚,命令右边的体格稍大的石块水手扬帆,目标是最右边的榆树海怪,“前进!”他厉声喝道——这场游戏通常会进行到母亲下班前,他不得不回家为止。 然而有一天,他的一个小伙伴因为父母晚回家,于是留下来多陪他玩了一会儿。小男孩依旧是海盗王,他的小伙伴充当水手。玩着玩着,小伙伴突然抬头问他:“亚蒂,你为什么不回家呀?你不饿吗?” 小男孩放下自己用来指挥的树枝,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嘴唇半晌回答道:“我想回家,但在家里要一直等。” “等谁?” “等爸爸。”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 “那你在等什么?” 小男孩被问得哑口无言,好像平生第一次发现这个循环是无解的,是无尽的。但他忍住泪水,咬着牙,还是执拗地回答—— “等……爸爸回来。” 小男孩回到家里的情景一般是这样的:母亲系着围裙端坐在长桌的一边,两只胳膊交叉搭在一起,像尊雕塑,一动不动,桌上摆着三副餐具和一些简单的餐食,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甚至听不到女人的呼吸声,只有悬挂在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摇摆。小男孩脱了鞋袜和脏污的衣裤,去卧室里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回到餐厅,坐在母亲对面,模仿着母亲的样子,也把两只手交叉搭在胸前,然后在剩余无尽的等待中,听着钟摆“滴、答、滴、答”的声响。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男孩也曾偷偷尝过一口菜,被发现后,母亲勃然大怒,嘶声力竭地打了他一顿,怪他没教养,但他现在懂事了,知道即便再饥肠辘辘,也要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只是……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呢? 于是他小声问母亲:“妈妈,我们在等谁?” “等你爸爸。”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呢?” “那就等到他回来。” 又是一个无解的循环。小男孩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的母亲本性不坏,只是格外严厉,不会真的让他饿到昏过去。往往在钟表敲响八下时,母亲会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然后起身离开餐厅,卧室如果没关门,就会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哭泣;小男孩也终于可以尝一尝母亲做的美味佳肴,只是饭菜通常都凉了。 时间又过了几年,突然有一天,母亲做了几道热腾腾的美食,满脸喜悦,招呼着站在门口的儿子来吃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男孩也情不自禁沉浸在喜悦之中,并且从那天起,他再也不用等到八点才能开饭,也不用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人。但这段特殊的童年往事,却像是一柄烫红的小勺,在他幼小的内心里掏出一个洞来,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在钟摆“滴、答、滴、答”无尽的循环中,隐隐感觉自己还是在等着什么人——是父亲,还是其他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而那个人会不会来,他也不知道。 生命留给他的启示只有等待,以及耐心。
第二天从宿醉中醒来,亚瑟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环顾空无一人的寝室,心里难受极了,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他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卫生间里,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抓着马桶,差点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这时,卫生间外面有人敲门。“亚瑟,你在里面吗?亚瑟?”是王耀的声音。 不同以往的是,亚瑟这次非但没有再因为听见他的声音或者看见他的人而感到烦躁,反倒是扭曲的眉眼松弛下来,原来他没走。在外面的人第二次敲门的时候,亚瑟从马桶上爬起来,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脏污的嘴唇,洗了洗手,然后打开卫生间的门。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亚瑟瘦削的下颌上还滴着水。 “你——” “为什么要回来?”亚瑟冷声说,“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 王耀手里端着一个奶锅,愣在原地,没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没面子了?也的确,昨天他神志不清又哭又闹的样子确实反差够大的,今早在卫生间而不是在某个地缝钻里找到他,已经算他脸皮厚了。王耀憋着笑,伸出一只手,两指并拢,向他煞有介事地保证道:“我发誓,绝不说出去。” “万一说出去了呢?” “那我是小狗!”王耀挺了挺胸脯,一副骄傲的口吻。 亚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但对方惊讶的目光又令他很快收起笑,板起脸,一字一顿地“警告”他:“这是你说的!” 知道亚瑟没有真的生气,王耀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快步走进寝室,把手里的小奶锅放在自己桌上,招呼他过来尝尝。 “这是什么?”亚瑟疑惑地望着那一锅白色的汤,在王耀用勺子搅动的时候,里面偶尔还会有一丝橙黄的东西飘过。 王耀歪头想了想,不确定亚瑟理不理解什么叫“大米稀饭”,于是用最通俗的话解释道:“这是……用米煮的汤,我又特地请食堂阿姨放了地瓜,喝起来甜丝丝的,不会没有味道。你昨天喝得那么多,刚才又吐得那么厉害,最好吃点清淡的,对肠胃好,要不胃出血了就麻烦了。来,尝尝。”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双笑盈盈的黑眼睛蛊惑了,亚瑟竟然鬼使神差地张开嘴,让他喂了一口。米汤确实如王耀所言,除了一丝丝甜之外没有别的味道,当他咽下去的时候,脆弱的肠胃也没有不适的反应,反倒是暖融融的,舒服许多。于是在王耀热切的注视中,他不自然地点点头:“还不错。” 做饭的人最乐意听别人夸赞手艺好,王耀也不例外。他喜滋滋地把奶锅推到他面前,让他多吃点,一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刚才是多么多么不容易,才说服食堂阿姨让他进去下厨。 亚瑟低头一勺一勺喝着汤,一边耐心地听这些他并不关心的琐事,虽说不关心,但他也不反感现在的气氛,听一个人没完没了的絮叨,似乎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总比一个人宿醉好。说着说着,王耀又扯到自己早晨起来搬酒瓶,收拾昨晚残局,而他却像个睡死过去了一样,还打着很响的鼾声。 亚瑟立刻抬起头,诧异地问:“我睡觉打呼噜吗?” 王耀一愣,没想到他还挺关注自己形象的,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肘捣了对方一下:“开玩笑的,公主怎么会打呼噜呢,”说完,他又补充道,“诶,你偶像包袱这么重,以后干脆去当爱豆吧。” “好啊,以后我雇你做我的私人厨师。” “有眼光!”王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亚瑟笑了两下,低头继续舀汤。喝着喝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思索了片刻,终于难为情地吐出一句:“抱歉,昨晚我失态了。”说完又埋头赶紧舀了两勺汤,好像生怕对方发现自己一脸别扭的表情。 难得高岭之花愿意放下身段,王耀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本想多逗弄他几句,但瞥见对方脸颊上两团红晕,想了想还是收住念头,大方地朝他伸出自己的手:“道歉接受,这次就算我们扯平了。亚瑟,我们和好吧?” “……好。”
因为家教的缘故,亚瑟平时不习惯与别人有身体接触,但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人,先是众目睽睽夺走自己的初吻(他才不相信那只是个乌龙),还得寸进尺地舔了自己的嘴唇,现在又主动要和自己握手言和,而自己竟然还感到高兴。不知不觉中,亚瑟发觉自己已经为他多次降低自己的底线。 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对这个人厌恶至极,因为自从乌龙那天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情绪中走不出来。这股情绪的如果用一杯鸡尾酒比喻,那就是用浓烈的伏特加做基地,又浅铺着一层水果汁的酸涩,自胸口燃起的一簇火焰,卷起无法浇灭的热浪,在酒液表面热烈地翻涌,炙烤着悬在半空中的冰块,消融,落下白烟,露出一颗通红的心脏。 回想起这冷战的半个月,每每想到王耀的脸,自己总会下意识皱起眉头,心情变得浮躁不定,但偏偏王耀的影子又像个贼似的,在自己的脑海与心脏之间窜来窜去——于是一簇名为“讨厌王耀”的暗火,时常在他的肋骨下烧灼着。特别是那天在门外听见王耀说吻他是个意外,那一瞬间,他心中的委屈竟然大过愤怒,恨不得冲进去揪起他的衣领,给他来上一拳解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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