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幸福里要有你,耀,我的耀,只有你能让我幸福,没有你,我只会痛苦。” “那你应该学着克服。”王耀说,“我相信有一天你能做到。” “所以你还是要走?” “对。” 亚瑟痛苦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身体的一半被生生抽走,仰面躺在病床上,又哭又笑,真的发了疯一样。那枝埋在心底,被他好好爱护过的花,经受了未秋先寒的折磨,没等到盛开就枯萎了,黑暗中浮动着上上下下的虚影,身体像一块破布,被丢进滚筒里翻滚,大脑又开始天旋地转了——这是他即将要昏倒的前兆。 但是这次,他没有真的昏过去,而是很快他平静下来,全身的激情消退,只剩一把骨头支撑着他的□□,支撑着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我……我到底该怎样才能贿赂你,王先生……”他两只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嘴里又意义不明地喃喃道:“我也不是一直都有耐心的……不是这样的……你有一种天赋,天生能分辨黑白,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亚瑟·柯克兰就不行,他分辨不了黑白,只懂得冷暖……所以请你别记恨他,他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得合你心意……” 听他说着疯话,王耀又一次感到了那可耻的心软,吸入的每一口空气似乎都在劝说他饶过这个可怜人。他想道:如果自己再继续留下去,恐怕真的有可能一冲动,把那个人抱在自己怀里。他顿时心生恐惧,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我要走了。”可当他转身,手刚搭在门把手上时,身后又传来亚瑟的声音—— “你不是想让我签字吗?” 王耀果然停住了,缓缓回过身。 “好,我签。”亚瑟说道,神情晦暗不明。他的身体依然陷在病床里,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不过,不是今天。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状态恐怕连一支笔都拿不起来,明天上午十点,你到温斯顿公馆来,我约了客户在那里谈事情,谈完之后,如果我的律师对你的离婚协议书没有异议,我们就签字。” 虽然王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开了,但既然他同意了,那就是一件好事。 “好,那明天见。” “……明天见。” 王耀拿着自己那份离婚协议书走出了亚瑟的病房。前脚刚一踏出房门,王耀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引来门前两名保镖的侧目——但他不是因为亚瑟·柯克兰终于答应他签离婚协议书,而是因为刚刚在病房里的一幕实在太过压抑,面对着亚瑟·柯克兰,更是让他喘不过气。他的爱,实在太沉重了。 不过想到这一切马上都要结束了,他的心情又好转了几分。王耀拿着文件向电梯的方向走着,忽然想起来还没和阿尔弗雷德说这件事——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让他一时忘记了阿尔弗雷德——于是他边走边打电话。他本没想着一次能打通,毕竟以前他忙的时候,没注意到有电话是常有的事,可是这一回对方竟然立刻接通了。 “喂宝贝,想我啦?”电话里传来男友熟悉而又甜腻的声音。 “有点想。”王耀回答。 “只有一点点吗?” 王耀忍不住笑了一下:“好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很重要。” “好,你说,我听着。” 王耀慢慢停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认真地说:“我和亚瑟·柯克兰要离婚了。” “什么?!”对面传来惊呼。王耀以为他是开心所致,但下一秒阿尔弗雷德的话却像当头一棒,令他笑容尽失,“你先别冲动,王耀,发生了什么事?他同意离婚了?怎么同意的?” 王耀感到吃惊,从阿尔弗雷德急切又凌乱的话中,他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但仍抱着希望,把亚瑟对自己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阿尔弗雷德,并希望激起他的不满,让他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 然而—— “宝贝,呃——我知道,他做得很过分,你也很伤心,但是你先别冲动,我现在就赶回来,我去找他算账,给你出气,好不好?” 王耀的耳朵出现了一阵嗡鸣。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的男朋友竟然在劝阻他不要结束这场婚姻骗局? “你、你在说什么呢?”王耀声音颤抖地问,“亚瑟·柯克兰骗了我们,我现在要和他解除婚姻,你不该感到高兴吗,阿尔弗雷德?” “我高兴,我当然高兴……” “你不是走之前还说要带我远走高飞吗?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他失控地朝电话里大喊,医院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是,这是我说的,但我会去找他谈,你不能……不能……” “不能和他离婚是吗?” “对。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没等他说完,王耀已经把手机从耳朵上移开,扣在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这一回,终于轮到自己要发疯了。王耀全身无力,低垂着脑袋,大理石板上的流线型的花纹在他的眼中真的流动起来。他甚至都不惊讶……王耀脑海中闪过这句话,一个更悲哀的真相正从天花板向他重压而来。他重新拿起电话,贴在耳畔,“阿尔弗雷德,你是不是都知道,你和你哥一起来蒙骗我,是不是。”虽然是问句,但他却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听到对面半晌也没有传来回音,看来是默认了,于是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阿尔弗雷德·F·琼斯,既然你这么愿意听你哥的话,那你就和你哥过日子好了,我们分手。” 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注视着王耀愤怒不已地往墙上砸了好几拳,最后失魂落魄地乘电梯离开,莱维从暗中走了出来,望着已经合上的电梯门,神情复杂地在原地驻足了几秒,然后转头推开病房的门——里面传来琼斯先生的咆哮。即便隔着手机和十几步的距离,莱维也能感受到对方此刻有多么愤怒。 “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好,你不用插手,你在那里安心完成你的工作。”亚瑟挂断电话,面无表情地将手机丢在一边,然后才注意到自己秘书出现在房间里,“他走了?”亚瑟问。 “是的,刚走。”莱维恭敬地低着脑袋,回答。 “我入院的事,他们都知道了?” “是的,都按您吩咐的办了。” 他用鼻子“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悲,“就按计划进行吧。我累了,别让其他人来打扰我。”当他躺下时,目光瞥到了床头那碗放凉的粥,“把这个也倒了,”他嫌厌地皱起眉头,“难吃死了。” “好的先生。” 莱维走过去把那碗粥端走,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把清净和孤独一并留给房间里的那个人。 ----
第84章 偏执狂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坐上出租车,王耀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当司机问他要去哪里时,王耀欲言又止。我该去哪里?我又能去哪里?他心里涌上悲戚。这时,司机转头又催促了一遍。“先往前开吧,我想想。”司机露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但还是照做了。 他的头无力地倚在车窗边,身体随着车子颠簸而微微抖动,就像是被抛到了无垠的海面上,抓着一块浮木,随现实的海浪起起沉沉。我肯定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得离开,越快越好!王耀的脑袋迟钝地转动着,要多快呢?干脆就定明天下午,等亚瑟签完字,他完全自由之后,立刻飞离这个伤心之地,一刻都不多停留。 “先生,去X街10号吧。”王耀报出了家的地址,虽然他不愿意再回去,但自己的东西都还在那里,临行前总得收拾一下行李。 二十分钟后,王耀下了出租车。再度回到这幢复式的房子前,一股复杂的感情在胸口像热油一样翻滚,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扇被子弹射裂的窗户,四分五裂的丑态暴露在阳光下,异常狰狞——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更换它;而现在,也不用再换了。每当他向家门迈近一步,压在心底的急于作乱的狂躁就向肋骨下顶撞一次。他逼自己保持专注,顺着石板路向前,目不斜视,就像身边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瞧似的。 他隔绝着干扰,保持着冷漠,竭尽全力催眠自己要看起来无动于衷,即便此刻真的没人在看他,但他内心知道,自己在看着自己,通过蛛丝马迹,哪怕一点点心流,无情地审判着自己——你真的像你看上去那样坚定吗? 可当他走进家门,目睹着熟悉的场景,一幕幕往事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浮现——在厨房他为他们精心备餐,在餐厅他们其乐融融地一起用餐,在客厅他们制定圣诞去滑雪的计划——欢声笑语,犹在耳畔,心中盛满悲痛的铁桶摇晃了两下,溅出几滴泪水,他立刻双手捂住脸颊,将泪水从眼角擦干,继续强装镇静,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卧室走去。 王耀感觉自己这一刻不像走回卧室,倒是像被押赴刑场,他是个罪人,尽管罪恶并不因他而起,但令爱他的两个人为他而伤心,仍然令他满心愧疚,可他又没法不让他爱的两个人伤心。这是他们各自的选择,痛苦,是必要的。王耀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收进皮箱里,除了贵重的电子设备,其他的随身物品都没有拿。当目光无意间扫到床头上立着的圣诞节合照,他的眼睛像被阳光刺痛般,立刻转头叹了口气,可那照片仿佛有声音,会活动,在他眼前又放映了一遍当时欢乐的情景;含着苦涩,他伸手把相框也收进皮箱里,拉上拉链。一切都收拾妥当,当他正要拉着行李离开时,皮箱的轮子却忽然撞到了门框上,他的脚步遽然定住,脑海中再一次跳出那张三人合照,眼底流露出纠结与挣扎之色——最终,他带着全部行李离开了,而那张合照还在床头柜上摆着。
在和邻居约德尔太太拥抱道别后,他带着行李彻底斩断了和身后那幢房子的连结,住进了一家酒店里。在来的路上,他已经订好了回中国的飞机票,他已经为自己做好了最后的一件事,但放下行李,躺在床上,仍然没有解脱的感觉,反而感到自己的心情正随着窗外一点点变暗的天色而一点点暗淡下去。 “我做对了吗?”他问自己。这个一直很坚定的念头,在独自一人、周遭万籁俱寂时,竟莫名变得软弱起来。特别是当他回想起今早亚瑟对自己的苦苦挽留,在自己无情转身时,他毫不怀疑地听到了对方心碎的声音;而阿尔弗雷德此刻一定也急得发疯,路上他的手机一直在振动,全部是阿尔弗雷德打来的,不得已,他只能拉黑了阿尔弗雷德的电话——也许对方真的有某种难言之隐,也许这个问题中存在某个误会,但欺骗是事实,自己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但他还是选择了欺骗。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我前脚迈入美梦,后脚就踏进深渊”,身体经受着冰火两重天的锤炼,这虚幻的泡沫、玫瑰色的晚霞、抹着蜜的猎网,如梦似幻的表象下,是终将走向灭亡的现实。或许我就是一个这样自私的人,他想着,即便冒着伤害我所爱的人的代价,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意志,沉沦在他们给的梦网里,做一只被捕获的鸟。
141 首页 上一页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