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我——轰隆——!” 阿尔弗雷德听到一声巨响,只是不知道自己听到的响声是来自电话里的,还是公路的隧道里的。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王耀!王耀!你说话王耀!快说话!!” 他抱着手机,焦急地吼起来,可电话那端却突然挂断了。 就在他还不明所以之时,远处隧道里又传来一阵极其凶猛的、发动机轰轰作响的声音,即便隔着上百米的距离,都能听得清——下一刻,那辆黑色出租车冲出隧道,并以至少180迈的速度直线冲刺,眨眼间,便已经抵达了悬崖前的围栏——这一刻,时间仿佛突然慢了下来,阿尔弗雷德一边伸出一只手,大喊着:“不要!”,一边亲眼目睹车头撞破围栏,凭借惯性在空中平移了四五米后,接着就像断线的风筝,车头缓缓调转朝下,以极快的速度向崖底坠去——“哗”一声!车体接触到海面,溅起三四米高的白色水花,随后车尾也被下一道海浪淹没;海面咕噜噜地冒出几个气泡后,重归平静。 阿尔弗雷德完全呆滞了,缓缓放下手臂,足足有十秒没有动弹。他忽然急促地眨起眼睛,好像大脑还不能完全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下意识地,一点点回头,把目光投向身后坐着的、与他一同看到这一幕的亚瑟·柯克兰。 他颤抖着用手指着刚才那处刚出事故的海崖,用毫无血色的嘴唇,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地说:“他……他……他刚刚……掉进……海里了……他掉进……海里了……” 亚瑟依然坐在沙发里,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弟弟,没有开口。虽然嘴巴没有说话,但眼睛和思想却让对方听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阿尔弗雷德的嘴唇依旧打战,望着亚瑟·柯克兰这个被关在攻不破的堡垒里的疯子,但目光已经和刚才有所不同,流露出黑色的愤恨,看上去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受伤的野兽,能清晰地听到他口腔里咬牙切齿的声音,两个鼻孔张开,额头上的青筋从额顶一直蔓延到眉间,赤红的血丝爬满他整个眼白。 “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疯子,我要你为他偿命!”他像疯牛般暴起,伸出两只铁手,扑向了他——然而没等靠近他两步,亚瑟身后的三个保镖也迅速行动,以熟练的动作,将愤怒到极致的阿尔弗雷德阻拦住,在一番凶猛的搏斗后,阿尔弗雷德最终寡不敌众,被其中一人绊倒在地,三人一同将他按倒,通红的脸庞被压在地板上,手脚被死死束缚着,不论怎样挣扎也挣脱不了分毫。 ——上当了,我们都上亚瑟·柯克兰的当了,今天就是他为他们两个设下的圈套! 怒火和无力啃噬着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阿尔弗雷德感觉自己要被逼疯了——就在刚刚,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爱人惨遭谋杀的全过程,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连为爱人报仇都做不到!!——王耀!我的王耀!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凄厉地吼叫着爱人的名字,恨不得此刻与爱人一同化在水里,最后竟心生死念,拿头向地板上撞击,几下就撞得头破血流,白色的木板上沾染了一片鲜红骇人的血迹——他那样子,简直不像人,而像一头快被刀和矛杀死的野兽! “给他注射一针镇定剂。” 此时此刻,阿尔弗雷德已经完全陷入疯狂的状态,听不见,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即便现在三个保镖松手,他也会机械性地继续撞击脑门,一心想要寻死,去陪自己的爱人。所以当镇定剂从手腕处注入他的血管时,他一无所察,依旧重复机械性的撞击动作,直到药效起作用,才慢慢停止了自虐的动作。 “带回去,找个医生。” “是。” 满脸是血的阿尔弗雷德被左右两边架起来,从露天阳台上被抬走了,而留下来的大片血迹也淌进了旁边的泳池里,染得水体泛红。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水的湿咸,扑面而来—— 亚瑟仍然坐在沙发里,指腹摩擦着婚戒盒光滑的顶部,桌面上还有他刚才撕碎的离婚协议书,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海崖,脸上似乎有一丝隐秘的悲伤在流动,但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就这么坐了一阵,然后起身,对身后的秘书说:“去通知救援队吧。”撂下这句淡淡的话,他转身也离开了露天阳台。
崖底黑色的海浪,还在一重又一重地,拍打着青色的岩石峭壁。 ----
第85章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四月真是残酷无比 紫丁香花从死亡之地破土而出 混合着死的记忆和生的欲望 春雨绵绵,拨弄着灰暗无趣的根 …… 去年你种在花园里的尸体 开始发芽了吗?它今年会开花吗? ——T.S.艾略特《荒原》 今天是周一,也是王耀下葬的日子。亚瑟·柯克兰昨晚派人通知他的,打捞上来的尸体已经火化了。 “如果你现在赶去殡仪馆,还能在盖棺前再见他一面。” “不去。”他躺在卧室的床上,看起来无精打采,“我不是他,对尸体不感兴趣。” 秘书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卧室里又剩下他一个人,以及外面的两个保镖。他醒来就出现在这里,以前充满温暖的家,现在成了他的囚笼。亚瑟·柯克兰不让他出去,每餐都会有人准时送来,还带口信给他,说不会关他很久,事情结束就放他自由。 事情?什么事情?阿尔弗雷德的困惑在他的秘书到来时,得到了解释。亚瑟·柯克兰要求他参加王耀的葬礼。 葬礼的前一夜,他几乎没怎么睡,寂静的房间里,有无数个人张着无数张嘴,叽里呱啦,吵个不停,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头疼不已。 终于挨到了清晨。走出门外,太阳已经升起,山丘附近红光漫漫,越过山丘的风,有一股咸盐的气味。街上停着一辆黑色的送葬车,漆得锃亮,车身反光,像他小时候玩过的汽车模型。他注视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万分疲惫,仿佛那片黑色不是一辆车,而是一个旋涡,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吸进去一样。 突然,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给你。” 一顶黑色的圆帽出现在眼前。送它过来的人,穿着黑色礼服,白色领口下打着大小合适的黑领带,戴着一顶黑色圆帽,就如同他一样,但他没戴帽子,这是他送帽子来的原因。阿尔弗雷德瞟了一眼,拒绝了。 但那人坚持要让他戴上:“这是基本礼仪。”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礼仪。”他说完,转身就离开,朝着送葬车后的那辆黑色轿车走去。
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折射在车窗上,开始变得刺眼。阿尔弗雷德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跟自己并排坐在一辆车里。这是挑衅,他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连随便抬抬胳膊,都会撞到彼此,所以只要自己想,现在就能扭头掐死他,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来了,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挑衅是什么? “莱维说你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 “不饿。” “我担心你今天会中途昏倒。” “你该担心现在会不会被我掐死。” 他听到了一声恶心的轻笑,“所以你会掐死我吗?” “不会。”阿尔弗雷德答出了正如他所预料的答案。因为今天是王耀的葬礼,他死也不该是在今天。 “谢谢。” 这是他们两天来第一次说话,如果可以,阿尔弗雷德希望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车子终于启动了,朝着太阳缓缓升起的方向驶去。可正巧赶上城区的早高峰,路上有些拥堵,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看到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带领一群要上学的孩子过马路,隔着车窗,阿尔弗雷德都能感觉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有多么吵闹——可是。他突发奇想,坐直身体。如果下一秒只要冲出一辆失控的出租车,他们就再也笑不起来了,面对鲜血淋漓和残肢断臂的场景,他们会大惊失色,号啕大哭,用余生去逼自己去忘记那辆失控的出租车,忘记那个鲜血淋漓的场面,忘记在悲剧降临的前一秒,他们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开心,叽叽喳喳的声音,有多么吵闹;还有对面那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在斑马线上一瘸一拐,艰难地前行,要不了多久,她的骨灰也会被装在前车的棺材里,她的至亲也会坐在后车里,注视着其他幸福的人,心里默默诅咒着他们,因为他们此刻无法与自己共情;又或者她的死,就是她至亲所害,所以此刻正云淡风轻地享受着成功的喜悦。 车子启动时微微地摇晃,令阿尔弗雷德脱离了诡异的心境,他这才发现等红灯的短短二十秒,食指的指节已经被自己咬出了两个极深的牙印,但他的疼痛感好像已经和他的□□分离,只觉得食指有些火烧火燎。他重新靠在后座上,头跟着车子微微摇晃,车里有股被太阳烧焦的皮革味,眼睛渐渐半眯,更想睡一觉了。 因为王耀是无神论者,所以不用去教堂举行宗教葬礼,甚至也不用请神父来,送葬队径直开向了城市边缘的墓园。当车拐入墓园里,阿尔弗雷德忽然惊醒,但身体依然疲乏,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不由心中发笑,他想起前不久参加过的一场葬礼,他和凶手一同出席,就如同今天一样。 太阳高悬,阳光普照,其热度迅速上升,威力直逼大地。选定的墓地附近已经站了一群人——不过与他们打扮特殊,每个人皆身穿白布长袍,罩着整个身体,其中一个头顶戴着白布质地的帽子,其他两个人则没有。当看到丧葬车驶来,原本低垂着的头,纷纷抬了起来,阿尔弗雷德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因为他认出其中一个是王耀的母亲,另一个是王耀的妹妹。 在他们面前,阿尔弗雷德不敢抬起头,甚至恐惧与她们的视线对上,所以下了车后,他就一直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眼睛盯着脚下滚动的草坪,希望死者家属不会注意到自己。 耳边一直传来嗡嗡的声音,是周围的人在小声交谈。阿尔弗雷德搞不懂那个人为什么要邀请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参加王耀的葬礼,搞得这里乱糟糟的,充满着虚情假意,而他们唯一的好处,就是像一堵人墙一样,把自己挡在后面。 那个人现在走到了王耀的家属面前,妹妹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所以只能由那位男士站出来和他交流。由于阿尔弗雷德的耳畔仍然被群蝇的嗡嗡声所充满,所以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两个人的神态,以及最后的握手来看,双方似乎达成了对悲剧的某种相互体谅和理解。——难道这世上就是比谁更下流吗?身上的黑色衣服,令阿尔弗雷德觉得更热了。明明才4月,前几天甚至还阴云密布,但今天却突然跳出来一个滥施淫威的太阳,严酷无情地施展能量,把脚下的草皮烤得几乎要融化,攀升的热度,叫人无法忍受。他的脸颊上滴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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