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羞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已经隐隐有些哭腔。 每个难以启齿的悲剧必然会有个“但是”作为噩梦的开场,王耀拍了拍男人的后背,等着那句“但是”的到来。 “但是时代变了,戏剧的黄金时期已经一去不复返,莫里哀、拉辛、易卜生、莎士比亚、萧伯纳、王尔德,统统见鬼去吧!我们这种活在旧时代的人,也得去见鬼。剧院开始亏损,不论我们怎么做宣传,情况都没有好转,我的妻子劝我及时止损,把它卖掉,那时候我们的孩子刚刚出生,她已经不再奢望可以用梦想填饱肚子,我们必须安定下来。我犹豫了相当长时间,但还是放不下我的剧院,所以决定出去找一份工作,让我的妻子管理剧院的运营。为了努力赚钱,我几乎不怎么回家,以至于玛蒂尔达什么时候上的小学我都不知道,我的妻子慢慢开始对我不满,指责我不关心孩子也不关心她。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要赚钱养活她们,还要赚钱养活那个该死的剧院!我的兜里干净得很!” 最后一句几乎是他失控咆哮着说出来的,他重重地一拍桌子,招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咖啡溅出来几滴,酒保走过来为他们擦掉,并提醒他们这里是静坐区,不要大声喧哗。 王耀连忙赔笑,替身边的酒鬼道歉。 “不过现在好了嗝——”弗朗西斯又开始念叨,一不小心又打了个酒嗝,这回他因为想憋回去,眼泪都辣出来了,于是立刻抓起咖啡又大口喝了几口,平复后才继续说,“现在好了,王耀,我终于升职了……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我有多高兴,其实它原本就该是我的,本来就属于我,是被夺走的,你懂我意思吗?”弗朗西斯一边剧烈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边激动地朝王耀控诉道:“现在好了,升职之后,我的小剧院、我的小宝贝玛蒂尔达,都保住了!王耀,我特别有信心,只要我有钱了,法院肯定会把孩子判给我,因为我比她有钱!我能给我的小宝贝更好的生活!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买!” 弗朗西斯一边说,一边手臂激动地在空中挥来挥去。王耀的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之前在法国,那个等了玛蒂尔达一晚上的女人的身影,以及临别前她盯着后备箱的礼物盒,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有那么一瞬间,王耀想质问弗朗西斯,是否考虑过腾出一点时间给自己的家人?难道将死的剧院有活着的人重要吗?但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另一个稚嫩的童声“我有个小爸爸,我妈妈让我这么叫的”,他的嘴里顿时一苦,到嘴边的话又默默被咽回去……最后只能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这个陷入狂喜中的法国男人——曾经他也视金钱如粪土,怀揣着天真烂漫的想法,敞开心扉去爱,可是不知不觉,都活成了自己年轻时最讨厌的模样。 认清现实的残酷之后,我们都还能辨认当初的自己吗?
他们的动静又一次引来其他客人的瞩目,酒保放下手里的酒瓶,一脸无奈地朝他们走过来。王耀立刻意识到不好,刚要制止弗朗西斯夸张的举动。突然,一股蛮力从他身后袭来,猛地向后一拽,他便被从高脚凳上被拖了下来。 “妈的,下贱种,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没等站稳,元凶便扯着他的衣领,强迫他直视他的眼睛。 认清来人,王耀立刻开始反抗,“霍福特你发什么疯!给我送开!”他怒气冲冲地喊道,伸手想要去扳开那只桎梏住自己衣领的手,却和他僵持不下,“我让你他妈的放开,你听不懂吗!” 霍福特也扯开嗓门骂道:“操!今天可算见你有种一回了呵,平时装得跟个孙子似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这时,神情恍惚的弗朗西斯酒醒大半,踉踉跄跄跑过来试图制止,但两个人针尖对麦芒,根本没人听他说话。而周围的路人也只是围观看热闹,仗义执言的骑士精神早就在几百年后的今天消失殆尽。 “我让你放开。”王耀不甘示弱,瞪大了眼睛。 “不放!我不放你能拿我怎么着,啊?妈的,之前要不是你小子搅和,我的女朋友能跑了?你以为这事就算过了,哈?你想得美,傻逼下贱种!” “你再骂一句,霍福特。” “骂你怎么了,小黄种人,傻逼——嘿!你敢打我!” 气急的王耀想也没想,当面给了他一拳,后脖领也因此被撕破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把霍福特打蒙了,缓了两秒,他才摸着自己刚受伤的脸,积攒的怒火直冲脑门,于是也举起硬拳,朝他挥过去。 空气中传来呼呼的响声。 第一拳王耀侥幸躲开了,但是迎面却挨了第二拳。他被打翻在地,周围立刻传来叫好声,他脸上火辣辣的,疼得几乎喘不上气,下意识用手摸了摸鼻子,发现掌心里都是血,不知道是不是鼻梁骨被打断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愤怒彻底冲昏了头脑。他从地上利索地爬起来,不顾弗朗西斯的阻拦,又扑向那个冲他挑衅的男人。两个人再度在空地上厮打起来。
最后王耀被弗朗西斯从身后抱住,转身按在了吧台上。一番叫嚣和挣扎之后,他这才消停下来。 “你还敢过来!”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弗朗西斯立刻回头瞪了蠢蠢欲动的霍福特一眼,才令对方悻悻地停在原地,伸手擦了擦眼角淌下来的血。 虽然打架双方是两败俱伤,但显然王耀的伤更重一些,说是鼻青脸肿也不为过,鼻血更是一路染红了白色的衣领。 后来不知道是人群中谁报了警,警车呼啸而来,在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便把王耀、霍福特和弗朗西斯三人都带回警局做笔录,一番详查后,最后定为公共场合斗殴罪,因为王耀最先出手伤人,所以处50磅罚金,霍福特则处30磅罚金。 好好的庆功之夜,就这么被毁了个彻底。三个人从警局出来后,霍福特打了车,扬长而去,弗朗西斯本来也想打出租走的,但回头一看,王耀正鼻青脸肿又委屈巴巴地蹲在一棵大树下面,于是叹了口气—— “我打了个车,一起走吧。” “哈?”王耀惊讶地抬起头。 “我不说第二遍。” 于是王耀赶忙站起来,一边小心遮掩自己挂彩的模样被路过的人看到,一边冲上弗朗西斯打到的出租车。 “谢谢你,弗朗西斯。”他一上车就感激地说道,只是他笑起来实在有些吓人。 “不是叫你称呼我‘弗朗吉’了?”坐在另一边的弗朗西斯瞅了他一眼。 “我以为那是醉话。” “谢谢你,我还没有老年痴呆。”弗朗西斯白了他一眼。 “你们要去哪儿?”司机实在忍不住了,侧头问道。 弗朗西斯先报上了自己的家门。王耀刚想说随便去个酒店什么的,但犹豫了一下,想起来这几天家里也没人,还不如直接回家得了,于是他也报上家门。 出租车轰轰启动了。 一路上,王耀都很安静地蜷缩在座位里,跟刚才在夜店里虎虎生威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于是弗朗西斯睨了他一眼,打趣道:“你刚才可像个斗鸡似的,拦都拦不住,现在怎么不吭声了?不说两句打架感言?” “我第一次对人动手,还打输了。”王耀嗫喏地讲,“太丢人了。明天上班可怎么办?” 弗朗西斯惊讶道:“你还想着明天要上班哪?” “可我请假了,这个月就没全勤奖了!”王耀忽然激动地反驳。 弗朗西斯一时感到无语,直摇头,感叹道:“我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亚洲人怎么想的。” 一刻钟后,出租车在王耀家门口停下来。弗朗西斯在车里打量着他的住处,小别墅还带花园,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嘴上叫穷,但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不过他不是个爱好八卦的人,虽然好奇,但没打听,等王耀下车之后,出租车载着弗朗西斯,调转车头就开走了。
王耀小心翼翼地打开院子外面的铁栅栏,像做贼一样贴着墙壁,偷偷望了一眼窗户里面,确认家里没人之后,才放心大胆地打开家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尔弗雷德和亚瑟今天还是不在家。 为了处理伤口,他甚至没顾上开客厅的灯,直接钻进了一楼的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开始清理身上的血迹,洗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没拿睡衣进来,于是关掉水龙头,准备出门去卧室一趟。 欸,怎么突然这么亮?王耀站在走廊里愣了一下。他下意识转头向光亮处,视线恰好落在站在客厅中央的熟悉身影上,两人四目相对,王耀心头警钟大作,立刻把头别回暗处。 正当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时,背后传来阿尔弗雷德不悦的声音。 “你的脸怎么回事?”
因为金融安全局调查的事,阿尔弗雷德被告知行程有变,所以需要提前回A市。晚上下了飞机,他一路兴冲冲地赶回去,就想着要给自己朝思暮想的宝贝一个惊喜。可谁承想,两个人刚一见面,阿尔弗雷德嘴角大大的笑容,便立刻垮下来。他的表情转入阴沉,一边质问着王耀,一边走到他身边,把那只遮掩伤痕的手强硬地取下来——在看到这张自己曾吻了又吻的小脸,此时遍布着可怖的伤痕时,阿尔弗雷德心头的怒火便一下子翻涌起来。 “没、没什么事,我刚在外面不小心跌倒,磕着了。”王耀闪烁其词地回答,但显然没能取信于眼前这个接近暴走的男人。阿尔弗雷德在□□混了那么多年,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到底是磕的还是被人打的,他还会分不清吗?于是他伸出两只巨掌,像两道枷锁一样紧紧扣在王耀的肩膀上,把他勒进自己怀里,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质问:“谁做的?” “我都说了,我自己磕的,没有谁——” “我问你谁做的!” 阿尔弗雷德突然冲他大吼,把王耀吓得浑身一颤。他身上散发的暴虐气息越来越浓重,就像一头被惹怒的雄狮,张开利牙,不尝到点血腥味就决不罢休。王耀绝对相信如果现在他从自己嘴里得知霍福特的名字,一个小时后,霍福特这个人还能不能四肢健全地活在地球上都是个未知数。 但他越是这样,王耀就越不可能告诉他真相。因为他不能再让几年前的悲剧重演了。 于是王耀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磕的,不论阿尔弗雷德怎么逼问,就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讲,后来他嫌烦了,就甩开阿尔弗雷德的手,转身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不再理会他。 阿尔弗雷德焦躁得直挠头,在客厅前面来回打转,最后勉强压住怒火,快步冲到沙发边,单膝跪在地板上,对王耀轻声说:“宝贝,我不会冲动做傻事的,你告诉我吧,嗯?我就是想知道是谁对你动的手,我发誓我什么都不做。”说着,他还举起两只手,做出无辜的投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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