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做IT的还靠谱点呢,”付斯怀问,“那怎么说,你们太极打赢了吗?” “打赢个屁,中场休战,”陈宇瑞骂道,“还不如做猪肉脯的呢,彭经理虽然抽烟喝酒搞破鞋,但他是个好甲方。” 地铁拐进没信号的片区,付斯怀不得已挂了电话。 车厢里的广告屏正滚动播放着南边一楼盘的售房宣传——二期投资型住宅,五十平米现房发售。 上个月的时候,付斯怀正是看到了公交站牌的楼盘广告,去了售房部咨询。 在这座城市,替杨铮买一套完整的房子,至少要三百万起步,这还不包括停车位、装修费用。以这份四千块都要拉扯几天的工作,干十年可能勉强能存个首付。 想到这里,他不免对自己上周的举动有些后悔。 这份待遇丰厚的外快,应该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在隋烨决定追求真爱前,多一天是一天。 付斯怀在地铁上尝试编辑道歉短信。 说实话,他跟隋烨之间的聊天,由他发起的其实很少,更多都是隋烨通知,而付斯怀简短回应,因此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用词。 “不好意思,是我冲动了。” ——有点太敷衍了。 “不好意思,上周不是故意的,我衷心希望你跟阮先生和好。” ——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吃醋了。 “不好意思,我有肢体接触障碍症,只能我碰别人,不能别人碰我。” ——感觉是个地球人都不会信这个。 最后揣摩半天,只能采用废话文学加敷衍学:抱歉,上周不是故意的,当时是无心之举,以后不会这样了。 千里影业租了淮安大厦顶上三层,隋烨的办公室西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余晖洒在地毯边缘,像是额外的一圈渲染。 虽然是周六,但这一行也没有准确的上下班时间,隋烨推门而入,随手将一摞材料往桌上一扔,躺进旋转椅中。 蒋助理趁门合上前灵巧地侧身挤入,隋烨意外打量着对方:“还有什么事儿?说了场地纠纷让他们自己跟建筑公司处理。” “场地的事情已经转告了,听说准备趁建筑方开会的时候拉电闸,”蒋助理流畅回答,递上两份文件夹,“找您是其他事儿,有两份新的文件需要您过目。” 隋烨松了松领带,随手拿过第一份文件,翻了两页,正是阮存希那部电影的项目策划书。 “操,”隋烨低声骂了一句,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他还真敢递过来。” 蒋助理犹如商场指路机器人一般原地不动,等待指令。 隋烨把策划书扔至一旁:“还有一份呢?” 蒋助理谨慎地将第二份文件夹递上:“您之前吩咐的文件拟好了,这两天需要通知对方吗?” 隋烨低着头端详另一份文件,良久后才给出意见:“通知吧。” 周五下午付斯怀依旧开了四个小时的会,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已经头昏脑胀。 通过漫长的拉锯战,他们与物联网公司终于敲定了方案,概括起来应该是“在托马斯小火车的车头贴上航空母舰的LOGO”。 这两天市内举办大型活动,开启了单双号限行,刚好又赶上工作日结尾,因而地铁格外拥挤。付斯怀承认自己太瘦,现在像株稻草被拱来拱去。前面刚好是一高壮猛男,整个人快有他两个宽,尤为浓厚的体味像洪水般攻击着付斯怀的味觉。 在憋气憋得快窒息时,付斯怀脑中突然闪回隋烨那个拥抱。 意外的,炙热的,檀香味的,随意但坚固。 如果是正确的人,那里的确是格外温暖的寄居地。 可惜这个拥抱浪费在了自己身上。 那条道歉短信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算起来他大概有大半个月没再见到隋烨,从他们注册以来还从没有过这样长的时间。 不过今天付斯怀回到家时,却意外看见有一辆大G停在门口,他认得这也是隋烨的车,但开的次数不多。 从车上下来的却不是隋烨,而是另一位戴着眼镜的衬衫男士,付斯怀记得这位是隋烨的助理,姓蒋,当年签订合同时,正是他来跟自己谈的薪酬。 “您好,蒋助理。”他客气地问候了对方。 “您好,付先生。”蒋助理也礼貌回礼。 话音落地,蒋助理将旁边最后一个30寸行李箱搬进后备箱。 “隋先生要出差?”付斯怀询问道。 “是的,去新西兰勘景,”蒋助理将后备箱合上,“后天出发,大概要去一个月左右。” “好的,”付斯怀点点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一句常规的客套话,付斯怀原本以为不会得到答复,却听见蒋助理平静的声音:“有的。” 蒋助理把驾驶座车门打开,递过来一份文件夹:“在隋总出差期间,可能需要您尽快搬离这里。”
第七章 七情六欲 失业和离婚到底哪一项是最致命的中年危机?每月大概总有两三个公众号盘算这事儿,没到中年的付斯怀一下占齐全了。 他虽然有所预计,但当下也恍惚。 他向蒋助理确认道:“是隋烨的意思?” 虽然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蒋助理还是尽职尽责地回复:“助理只替隋总执行他的指令。” “明白。”付斯怀应道。 他接过蒋助理手里的协议,密密麻麻好几页纸,一时半会看不完,他检索了下重点。 其实当初签订合同时,也写得很明白,和普通的劳工合同不同,甲方有随叫随停的权力。 蒋助理贴心地解释:“虽然从协议角度,隋总不需履行任何义务,但从人文关怀出发,还是会补充赠予部分财产,具体补偿内容写在附件二里面。” 付斯怀点点头,示意自己看过附件二的内容。 他随意地翻动着这几页纸张,思考后答复:“帮我转告隋总,补偿就不需要了,这个月还剩五天,我月底之前搬走,工资帮我结到这个月吧。” 蒋助理似乎对于这番话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道:“好的,我会转告他的。” 送走蒋助理,付斯怀一如往常地回到家,打开壁灯,整理了客厅的收纳,开启空气清洁器。做完基础工作后,揣着手端详着这售价八位数的别墅。 其实在过去几年里,付斯怀也思考过他与隋烨的关系会何时结束,甚至早期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份临时工作,只是没想到持续了这么些日子。 等真正结束的这一刻,他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才搬来松原别墅的时候,这栋房子像一个冰冷的样板间,付斯怀在隋烨的默许下一点点给它增添了生机,小花园的日本红枫,地毯,配套餐具一应俱全。 付斯怀把心里这股惆怅归类于失业感伤。 可惜他也没太多时间感慨。半年前他还看过一个无聊的社会问卷——离婚后第一件事要做什么,百分之五十的人去旅游,百分之四十的人酒吧买醉,而处于剩下百分之十的付斯怀投入了匆忙的工作里。 物联网客户不仅脑洞奇特,还额外挑剔,呈上去的方案修修改改,之后几天付斯怀几乎都改到了零点。 过了十点公司打车可以报销,在楼下等待叫车的间隙,付斯怀无聊地端详着快递柜上投放的明星广告——里面的人戴了一条很长的身体链,跟上次隋烨戴的很像。 不经意间,付斯怀回想起他第一次见隋烨的时候。 在大二的寒假,学校西门一家叫“偶遇”的咖啡厅,付斯怀在里面兼职,工作时间从早上九点至晚上九点。 大概是春节前几天,本来这几日客源就稀少,临近打烊,店里就剩隋烨一人。在隋烨进店那一刻付斯怀便认出了对方,虽然他们之间隔了两届,但拥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和面貌,付斯怀很难不对这位少爷有所耳闻,每次隋烨在思明礼堂从付斯怀的班级路过时,他都能察觉到周围人或打量或兴奋的目光。 但也止步于此,付斯怀也并没有听说身边某位同学对隋烨告白。 用一个俗套的比喻,隋烨更像是博物馆里一件昂贵的雕塑品,稀奇,美观,但普通人压根没有购买权限。 而那时雕塑便坐在靠窗的位置,平板上放着一部黑白电影,一个碎花裙女人奔跑在草坪上,时而转圈,时而躺卧。 没等这个镜头结束,付斯怀便不解风情地上前打断:“不好意思,要打烊了。” 隋烨戴着耳机,一动不动,于是付斯怀只能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肩,换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是付斯怀第一次看隋烨正脸,他不禁感慨,雕塑之所以能放进博物馆,是因为每一处都精雕细琢。 付斯怀清了清嗓子,重复道:“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 但隋烨维持着姿势不动。付斯怀下意识间有些紧张,毕竟刻板印象里像隋烨这样的人都是桀骜不驯的,连咖啡馆都应该给他开特权延迟营业。 不过隋烨只是端详了他两秒,便利落地扫码结账,他把平板随意往包里一塞,起身前还赏赐了一句夸赞:“咖啡不错,拉花拉得挺好。” 其实不带情绪地评价,隋烨算得上一位宽容的甲方,如果用付斯怀公司的客户做样本,那更是万里挑一。 出手阔绰,待遇从优,虽然生活习惯挑剔了点,但容错率很高,付斯怀才上任时,都分不清他高级定制的丝质外套哪些是外穿哪些是家居服,他也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平静告知付斯怀放错了位置。情绪也还算稳定,偶尔会因为工作急躁,但也不会将情绪发泄在付斯怀或者赵师傅身上。 也不会约束付斯怀的自由,甚至有一次用餐时还无意问起:“你谈恋爱了吗?” 付斯怀当即愣住:“没有。” 隋烨点点头,很开明地表示:“最好不要,如果有喜欢的人跟我说一声,被其他人看见不太好。” 对此付斯怀也表明了自己的工作态度:“放心,我不可能恋爱。” 后来付斯怀大概领悟,从小含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反而不会太过张扬跋扈,隋烨并不在意生活的琐碎细节。 ——当然,对他在乎的事情也说一不二。 选择在现在开除付斯怀,要么是付斯怀的推拒让这段时间暴躁的他格外反感,要么是下定决心要跟阮存希好好开始。 远处的奇瑞打了下双闪,付斯怀叫的车到了。 他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他与隋烨的关系都告一段落,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八月三十一日,付斯怀搬家的最后期限。 陈宇瑞和杨铮同时出现在松原别墅。时间太仓促来不及看房,付斯怀决定先搬去杨铮的住处,等到国庆再做打算。 “...这地毯我都不敢踩,”陈宇瑞从进别墅区起就一路感叹,“我有一种进入欧洲古堡的幻觉...这窗帘怎么拉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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