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屿的心半刻也无法平静,他紧紧抓着安全带,坐姿比铅笔还直,不知道司沈然下一句话会说些什么。 车子绕过山路,抵达高处的终点,是海市地势最高的观景台。 山道上稀稀拉拉几点车灯闪过,周日的晚上,登山步行的人接连下山,观景台上已经没有人。 电台广播的音乐时间过了,温柔的女声开始播放晚间新闻。 司沈然打下车窗,熄火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下车前还挺满意地说:“我居然没有迷路。” 陆小屿愣住了:“啊?” “这里看到的海市夜景据说能在全国排进前十,我想过来看看好久了。” 观景台向南侧能望见文锦湾全景,向西望去,如平原一般的海市一览无余。远处还能瞥见轻轨跨海段在黑沉沉的海面上驶过,像是电影《千与千寻》里的海上列车。 夜景璀璨,美得能令人呼吸一窒,陆小屿也松开安全带,下车跟在司沈然身后。 司沈然靠着木制栏杆,猎猎山风拂过,他那没有打理的刘海被风吹散,衣袖灌进了风。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问陆小屿,“好看吗?” “嗯?”陆小屿在他身后,隔了有好几步,趁着昏暗光线看着他的侧脸正入迷,忽地被他这么一问,不知道司沈然指的是什么,无意识地又捏紧了衣角,“什、什么?” “夜景不好看吗,站这么远,”司沈然靠在栏杆上的身体直起来,转过大半个身子单手搭在栏杆上,朝他招招手,“过来一起看呀。” “噢噢…”陆小屿连声抱歉,“不好意思,我、我马上。”他说着快步向前,站在了司沈然身旁。 城市的光太亮,即使空中没什么云,能看到的星星也远远不如郊外来得多,司沈然望着天空,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星星好少。” “北斗七星还是能看见的…顺着斗柄能找到牧夫座的大角,然后往南再偏东一些方向,要是天气再好点,应该能看见心宿二。” “好厉害,”陆小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从小到大只认得出北极星,大部分时候连北斗七星都找不到。 “你是指哪方面?” “能记住星星的方位。” 司沈然低下头,“是我一个朋友教我的,我跟着他出去观星这么多次,也只认得出来这几颗。还好我们都在北半球。要是换成南半球,又是睁眼瞎。” 陆小屿目光从心宿二的方向挪回来,正巧看见司沈然的失落,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很重要的朋友?” “嗯,我最好的朋友,他叫路易斯。”司沈然点点头,呼出的空气都变得沉重了几分,“他走了之后,以后也没有人带我去观星了。” “你别太难过了…”陆小屿以为是哪个前男友,他脑海里迅速搜索一番和司沈然相关的人,想起那个网名里有路易斯的混血男模,没想到那个天天秀奢侈品的男模居然也喜欢天文。 或许人家的那些po图只是工作吧,他看着司沈然,不自禁地轻声说,“如果你想找人陪你去观星,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理智提醒他这么说并不合适,但他还是说了,他咬了咬唇,有些忐忑地等待司沈然的回复。 那山风像是把沉闷的空气一扫而空,在一阵长得略些尴尬的沉默后,司沈然嘴角浮现笑意,“真的?你也会看星星?” 陆小屿老实交代,“不会,我只会认北极星。” 司沈然笑意更深,还憋着几分坏意,像是随意地说道,“那你观的什么星,去数星星吗?” “也不单纯是…”陆小屿也不恼,“每次看天空,就会想,星星的光经过了这么多年才到我们的眼里,可能是几百万年前、几十万年前,就觉得不可思议。” 司沈然说,“确实不可思议,人类的文明时期不过须臾,他们却像永远在那里。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仰望的这一切都会消失,宇宙有起点,必然也会有终点。只是时间过于漫长,对于人类来说即是永恒,一切都会归于虚无。” 沉默半晌,两人靠着栏杆没再说话,司沈然又问道,“你好点了吗?” “什么?”陆小屿托着下巴,转过头看他。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司沈然,远比记忆中的松弛、轻快。在陆小屿看来,他永远像上好发条的机械表,指针转动一丝不苟,而这次遇见的司沈然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这才是现实中的他吧,陆小屿这么想。 “自从白老师说了那些话后,你情绪就不太对劲。是博士中退的事情吗。” “没什么。”陆小屿说,“白老师每次见我都要说一次。” “那刚才在车上是为了什么,看上去好像很难过,手也在发抖,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有、有吗?” 司沈然似笑非笑,陆小屿懊恼地偏过头,死活不承认,“刚才是空调太冷了。” “是吗。”司沈然脸上笑意更深,使着坏心眼凑近打量着他的神情。 呼呼而来的山风扬起陆小屿的刘海,吹得凌乱,细碎的头发打在眉间,有些扎眼,他眯起眼拨开刘海,再睁眼时,司沈然的脸已近在咫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轻声问,“你是在怕我吧,我能感觉到,你看到我就会变得紧张。” “我不是…” 司沈然眯起了眼,收起了笑意,他的目光深沉如夜色,给人深情的错觉。像有什么怂恿陆小屿开口,说些应景的话,但他的嘴唇颤动几下,依旧没能开得了口。 山风放缓了速度,呼吸近在可闻,距离近得能在瞳孔里看见彼此,只需再向前贴近一些,陆小屿这么想着,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地响起。 风的流速恢复了正常,司沈然率先偏过了头,示意他接电话。 是Lim打来的电话。 Lim问他在不在家,打算给他送些新鲜的海货,大约一个小时后到。 陆小屿轻声说他在外面,很快就回去了。 挂了电话,他看向司沈然,他正望着远处的大海出神。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吹了会儿风,司沈然才转过身,轻声说道,“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车载广播在播报新闻,已经到了天气预报环节。 “目前南太平洋新生成三个热带低压,预计其中有两个将在未来一周内生成台风,先后影响我国东部地区和南部地区…” 司沈然忽然开口说,“要刮台风了。” “嗯。” “如果我们公寓需要避难,”司沈然扭动音量键,电台广播的声音小了一些,他轻轻咳了一声,又说道,“我可以到你家去吗?” 陆小屿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什么?” 司沈然又清清了嗓子,重复了一遍,“刮台风的时候,可以去你家避难吗?” “可、可以,当然可以。”陆小屿脸颊一热,抓着安全带的手再次开始发抖,他使了点力气,试图镇压这双不听使唤的手,然而作用不大。 “会不会打扰到你家里人?” “不会,我现在一个人住,”陆小屿有些语无伦次,“我们村很安全的,只要台风不是正面登陆海市都不用担心。我们家也非常安全,外公当年重修房子的时候就是照着抗洪抗风最高规格来建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司沈然说着,脸上挂着笑意,又说,“到时我会自带口粮。” 陆小屿沉浸在他的笑容里,根本挪不开眼,这笑容平和温柔,有那么一瞬间让人觉得触手可及,然而理智再一次成功地拦截了陆小屿那些过于不现实的想法。 他只希望时间能停止流动,即使不能,他也懊恼自己的眼睛不具备摄影摄像功能,不能永恒保存这一刻。但他也没觉得有多可惜,将司沈然的神情永久印刻在他的灵魂里这件事,对陆小屿来说并没有很难。 世事总不能如愿,一如时间的指向永远朝前。 导航提示到达目的地,车子打着转向灯靠边停下,窗外是熟悉的街景。陆小屿心里有些不舍,时间过得太快,却只能和他道谢告别。 司沈然忽然喊陆小屿的名字,“小屿。” “嗯?”陆小屿不解地看着他,他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手一顿,速度慢了下来,心跳莫名加快。 “还有几件事情,想问问你…” 恰好手机铃声响起,中控屏上显示有电话打电来,陆小屿下意识看了一眼,显示来电是“姝君姐”。 时间已过晚上九点,这个点沈姝君很少会给司沈然打电话,他皱起眉头,没有多想点了接通,“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沈姝君略带不悦的声音,“沈然你怎么不在家呀?人去哪儿了?” 拉郎配的cp楼就应该被取缔 司沈然只顾得上和陆小屿说声再见,车门就“啪”地一声关上了。 “姐姐,你去我家干嘛?” 沈姝君反应极为迅速,“刚才那是谁?” “…”司沈然叹口气,看着陆小屿逃也似的飞快地开了大门钻进去,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是谁。” “你该不会今天一整天都在和那孩子在一块儿吧?” 司沈然说,“他和我同年,你还是喊他名字吧。” “陆小屿居然三十了?我的天,他用的什么牌子护肤品,你让他把名字发我,姐姐要买空。” 司沈然:“……” 沈姝君没有临海公寓的门禁钥匙,在公寓二楼的接待室等来司沈然。她说晚上和父亲吵架,离家出走,想在他这待一晚。 司沈然换了鞋,走向厨房,“喝水还是咖啡?” “当然喝水,谁晚上喝咖啡。” 司沈然没接话,他给沈姝君接了杯水,给自己简单做了杯手冲。沈姝君参观完客厅,坐在单人沙发椅上刷手机,问他说,“今天见到了Ken,你感觉怎么样?” 司沈然微微蹙眉,“你确定你想好了,就是这个人了?” “就他了,”沈姝君说,“过两天开展,到时还得请姑姑替我看看。”说着她起身,“今晚我能睡你这儿的客房吗?” 司沈然拒绝,“不大方便,一会儿我让小曾送你去酒店。” “你有什么不方便,就你一个人住,”沈姝君不大高兴:“行吧,帮我订个套房我要住几天,还有明天记得顺道接我去上班。小曾在楼下吗?” “他还没到,要从市里宅子那里赶过来。” 沈姝君好奇地问,“那刚才谁开的车,不对啊…你今天开车了?等等,你居然会开车?” “我开车有什么奇怪的,”司沈然说,“我18岁就会开车了。” “所以,”沈姝君把杯子放在了桌上,开始捋顺思路,“今天,你和陆小屿开车出去,晚上把他送回家去的?” “有什么问题?” “你还敢问什么问题,既然你会开车,”沈姝君怒道,“为什么非要让司机过来?你直接送我就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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