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她退了回去,清晰地说了拒绝。当时她有点儿不服气,扬言要让我看看她的手段,而后我的确是见识到了。 三天后的傍晚,我在朱丘生后座上靠着他闭目养神,突然听见他呵了一声。 我没睁眼,迷迷糊糊问,孬蛋儿你怎么了? 他说,傻帽儿,是不是你教育我,早恋是恶果。 我说是啊,怎么了。 他冷声冷气,睁眼,抬头。 我懒洋洋地睁开眼,吓傻了,面前一个大横幅,写着:卢子卯,做我男朋友。我当时就一口口水喷在了朱丘生后颈上。 他擦了擦脖子,说,那安婷婷好像挺漂亮的,你不考虑考虑? 我说,你问我这个干嘛?你自己想考虑? 前面的车走了,他开始足劲儿地蹬上坡路,好像不想和我说话。我在他身后掰着手指把给过他情书的美女都谈论了一遍,朱丘生突然狠狠按了车铃。 那声音大到能K.O.枪炮炸膛,我被震得耳膜突突的,骂他,我说朱孬蛋你干嘛?给你写过情书的女同胞连讲都不许我讲啊? 他“哼”了一声,我和你说正事呢,你提八卦干嘛? 我一愣,考虑安婷婷是正事? 我赶紧拒绝,手掌伸到他眼前摇,朱丘生,虽然咱家穷而安婷婷家是开大饭店的,但我才十五岁,你不能贪财送我去当童养夫。 他收不住,一下子笑了,扭过头来,阳光打在他侧脸上,眼睫毛又勾又长,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有点漂亮。我愣了神,然后听见他说,想啥呢傻帽儿,我是怕你早恋影响学习啊。 我突然说,你也不许早恋啊。 他说为什么?我又不怕影响学习。 那时候我们到了村口,朱草生已经道别了她的小姐妹,站着等我们了。我脱口说,你要给草生做榜样,防早恋从娃娃抓起。 安婷婷的痴迷过去得很快,就像校门口小商店卖的钢手套,不一会儿就换了季,但这些短暂的东西并不是雁过无痕的,它们会如亚马孙蝴蝶的翅膀一样发生连锁效应。 安婷婷交了新的男朋友,她们班的“扛把子”李昊。李昊是留级生,大我三岁,高我一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绿帽妄想症,和安婷婷交往才两天,他就来我们班门口堵我,亮出他的拳头,说我揍你丫的。 他戴着小卖部买的钢手套,屈指的时候指关节处会冒出一排铆钉,看起来挺有威慑力的。 我在心里叫了他一声傻逼。 李昊没有和他身高相称的胆量,他不敢在学校里公开地打我,他只敢恶心我,但我见过的爬虫和屎尿比他多了去了,他的脏话根本进不了我的耳朵。 五月中旬,李昊认识了徐胖,他俩一拍即合。 那天,我和罗明他们预备去球场打球。李昊像看见茅坑的苍蝇一样钻了出来,后面带着他的小弟,苍蝇一号、二号、三号和四号。他们站成了个尖锥的三角形,摇旗呐喊,卢子卯的妈妈给他爹带绿帽子! 连同他们编排的好几个版本。 他们说陈翠雪是见个男人就能上床的,我是她的儿子,最脏乱的杂种,狗畜生。 我没理他,他们并未停手,我第二天被人堵在卫生间里。李昊黑乎乎的大手钻进我的衣服,按在我的腰上,他“啧”了一声,真白嫩,娘们儿一样,让我摸摸。 他摸我的脸,说卢子卯你长得也好,你要是个女的我找什么安婷婷啊。不过你妈那么骚,你是不是也能和男人上床?是不是也给人操? 他把我堵在最后一间,摸我的腰腹,捏我的屁股,或许他觉得这对男性是种最凶悍的侮辱。的确,在我心里,他已经被撕烂了万次。 我一脚蹬在他裆部,他“啊”得大叫了一声,滚下厕所台子,蜷成一只虾。 我用力碾他腿,一把扭住他的脖子,我说,你再犯一次,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他愣了会儿,脸涨的得又黑又红,他说操你妈的,贱畜生,老子明天就他妈带人揍死你!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说把你下面那根削了喂狗。 我计划修理下李昊,自然是智取。我和罗明他们制定了几个方案,包括但不限于套上麻袋和巷子游击战,但我没想到朱丘生会比我先出手。 当时刚放学,我在教室里做卫生,罗明突然冲进来大叫,他说卢子卯,你哥把李昊打了。 他说打了,当众,在操场上出的手。 我拼命往操场跑,一路上听到很多细节,大概是李昊在朱丘生面前用言语猥亵了陈翠雪的屁股,还指着个流浪汉说卢子卯说不定是他的种。 我跑到的时候,朱丘生把李昊按在地上,像一头凶狠嗜血的猎豹。他的衣服滑了一半,炸出一道紧绷劲痩的腰腹,胳膊上的青筋蜿蜒地像蛇,没人敢靠近他们,空气里全是李昊的哀嚎声。 这是一次压倒性的战役,地上的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直到一道银光在李昊拳头上闪过。 我听到了朱丘生痛哼的声音。 血蛇从他面部直流而下,汩汩下坠,把他胸前打得一片猩红。朱丘生也愣了,他用手指沾沾自己的脸,又得到了满手的红。 血肉模糊,他饱满的唇瓣裂开一个口子。 李昊罪恶的钢手套,打了朱丘生的脸,我的心几乎停跳了,他活活打豁了我哥的嘴唇。 眼前的事物全都不具像了,我只看到了地上那一滩伤害朱丘生的脏东西。一只手捏爆了我的心脏,我的脑袋嗡嗡直响,我要折了他的手,扭断他的脖子! 我冲到他面前,抬脚,足足地踹在他胳膊上。 “咔”,我听到了是李昊手臂断裂的声音。 但是不够,还不够。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打朱丘生? 我摸到了一块东西,把它攥在手里。 我的手扬起地上的砖头,李昊的眼里全是恐惧,那么深,那么黑。 不!别!住手!卢子卯快住手!再打要出事了!好像是罗明他们在喊。 我只能看到李昊那烂西瓜一样的头。要是真像烂西瓜一样碎了多好。 但我最终没打死他。 下一秒,手被抓住了,我被紧紧扣在一个怀里,皂角味儿,尘土味儿,血腥味儿的。他的手掌镣铐一样箍在我身上。我感觉温温热热的东西滴在我颈窝里,他的下巴蹭着我的脖子,安抚我。 朱丘生说,停,停吧傻帽儿,哥哥不痛。 我的手和他的指头对峙着。 乖,听话,放手。他说。 他的呼吸扑在我的脖颈儿上,绑着我的线突然断了,砖头落在了下来,发出一声无力的“扑通”。 朱丘生的嘴唇就在我耳边,我鼻腔里全是他散出的铁锈味儿,我眼睛一热,泪噼里啪啦地滚出来了,在衣服上邋遢了一片,小声地叫了句哥。 诶,他应我。 哥。 他轻轻地说,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他说傻帽儿别怕,没有妈妈,但是有我。 那天晚上,朱丘生回家后先哄我睡了。他的冷脸上泛起一点难得的柔,把我包在被子里,又伸手搂了搂我。我顺着角度,看到他清晰的喉结和肩膀处稍有雏形的线条。 他说,傻帽儿,睡吧。他的呼吸碰碰我的额头,刮起一阵清风。 这句话像一颗安眠药,叫人安定。我听着,慢慢就睡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天色未亮,灶间里有微弱的火光。我起身下去,看到他被炉色剪影在墙上。 一根烟被夹在指间,他熟练地抽了一口,晦暗氤氲。烟熏火燎里,他微皱的眉有种自得的慵懒。 我哥。 我微怔,目光缓缓下落,最后落在了他唇上。 山神坠落,他跌下神坛是为我,朱丘生的嘴唇被撕了开来,变成个永不能愈合的伤口,幸而不在唇中。但是我隐隐感到,我的山神变成了一只兔。 或是颠倒众生的狐。 神明与妖类系出同源,先祖女娲也是蛇身人首。灶台的火舌吞吐着光阴,他在明暗交接的地方,吊着眼睛看我。 细长的,漆黑的眼珠。 一时心尖大动,唾液滚下喉头,我想我该不是要死。 混沌的火影里,我看到了朱丘生的半副媚骨。 ---- 谢谢观阅!
第16章 早恋猛如虎 我和朱丘生生来不同,他在冷脸下善良友爱助人为乐。我有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容,内里兴许烂的离谱。 草生上小学二年级,我给她扎头,看到她脖颈处有一点红痕,内里是硬块儿,外侧红肿。我的手指在她脖颈处按了按,她哎呦了一声。 我问,怎么了? 被虫子叮了,她说。 草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睑低垂,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微眨的睫毛。她小时候鲜活活泼,上了学后却越发寡言起来,字都一个一个往外蹦。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说你怎么跟你哥一样,像个小老头。 朱草生咬了下下唇,说没什么。 第二天,我又看到她本子上有一滩钢笔水,足足占了半面儿,汇成一道令人尴尬的红。 我问,她说不小心的。 然后,遭殃的是铅笔、橡皮、尺子。 这些事情我太熟悉了,经典的校园霸凌场景,在和朱丘生扯上关系前我经常经历,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我拽过朱草生,她脸上有一块黑粽色的灰。 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朱草生的两只手在衣服底下互搓,几乎要搓出泥子了。她从耳垂位置开始变红,嘴巴闭成一条线,没有交代的意思。 你不和我说是吧?我管不了你了是吧?我去找你哥! 草生对朱丘生比对我多了一分畏惧,她的脸青白了一瞬,闷闷地道,我不能打扰你,帽儿哥你要中考了。 你的这点儿小事影响不了我,我说。朱丘生把我的中考看得太重,连带着全家都觉得那场考试有堪比女娲补天的难度。我因此拥有一间名叫书房的奢侈品,在我学习的时候,即便是他也不能踏入半步。 草生,你是我们的妹妹。你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有我们,我不行还有朱丘生,你是傻是笨?还要自己担着? 草生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说,我哪敢告诉大哥。 我愣住了。 朱丘生为我打了一架,打得天崩地裂,兴师动众。李昊的武器打豁了他嘴唇的右上角,他放任它成为个伤残的口子。 他护住了我,对于自己的亲妹妹,再没有嘴唇可以为她破,这是我的罪过。 我说,帽儿哥帮你,什么都帮你,草生。 草生的眼睛亮了下,她的脸颊开始泛红,她是个能担事的、早熟的孩子,对于告状有种天然的抵触。草生的头几乎深埋到脚心,然后才慢慢说,是隔壁二武。 我眼睛几乎冒火,二武。那个看上去阳光开朗的男孩,居然欺负我们家草生?小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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