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问为什么这般默认,他倒确实不知道怎样说起,好像也解释不来。 盛昱没想这会儿就追究什么,又说:“只是好奇,不用非得回答。” 路春宵“嗯”了一声,提出:“你可以换个问题。” 他的口吻像极了将问答交谈当成你来我往的交易,纯粹为项目合作服务。这边欠一个,为保证交易继续,他那边就让出一个。无关情感,公平公正。 盛昱不喜欢与路春宵有过多在商言商的公正,他尽量平和心情道:“换开会之前你没回答的那题吧。” 路春宵怔了几秒,会议前,他没回答的问题有关那瓶他当年随口答应、实则已然忘得一干二净的牛奶。 路春宵把手放到桌下,早前与盛昱握手时触到的热意这会儿又冒出来灼烧手心。他只得攥紧拳头,好让指甲浅浅压到肉上,抑制那有一下没一下的痒意。 “如果你今天来是想让我对那句话有个说法——我承认,那时候我骗了你。对不起,我确实没想过再带牛奶回去。”路春宵不想继续拐弯抹角,兜转无数个圈子再回到原地,“只是我觉得现在讨要几年前的东西也没有意义,不如……就到今天为止。” “怎么会没有意义。”听路春宵有意终止,盛昱几乎能同时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如擂鼓般的“砰砰”动静,一瞬间不舒爽得差点儿倒不过气。他嘴巴张了又张,想说很多,却只听见自己脱口说出了没多少说服力的重复话语:“路春宵,我说那些都有意义!” 路春宵有那么一瞬被他的反应惊到,缓了缓,他苦笑:“盛总未免太记仇了。其实你根本不会因为那瓶没得到的牛奶受到影响,过得好好的,何必来揪着以前的一句话不放呢。” 盛昱盯着眼前人,这话丝毫不像18岁的路春宵会说的,太冷漠也太理性。 盛昱不信一个人年少的身影会因时光而面目全非,更不愿意相信一个人至诚炙热的爱会荡然无存。只要路春宵身上尚存有一分对他的喜欢,他就要一分。一分都没有,他就把自己的全部推挤过去。 只是抱着这种想法,他的视线忽而清晰一下,模糊一下,好像怎么看也看不清实情究竟如何。 或是不敢看清。 半晌,盛昱硬咬住鼻腔里充斥的苦涩,盯着路春宵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受它影响。那天晚上你让我等,六年,路春宵,我一直在等你。 “等不到你,所以我来了。”
第四十章 说来可笑,若非和路春宵重逢,盛昱差不多都要忘了自己是从何时起再没喝过牛奶。 大一开学不久,有位重庆姑娘拿了从家乡带来的火锅底料,在她住的公寓组局吃火锅。同专业的盛昱也受邀请前往。 那锅底实在太辣,在场本就不太能吃辣的外国人纷纷被呛到脸红流泪。姑娘见状,赶紧把冰箱里的牛奶拿出来给大家快速缓解辣劲儿。 牛奶拿到盛昱面前时,有同学给他也倒了一杯。盛昱道过谢,接过杯子却迟迟未喝。 最后,整杯牛奶又完整地回到了桌上。 组局的姑娘眼尖注意到了,问他是不是不喝全脂奶?如果是,冰箱还有脱脂的。 盛昱只答没事儿,真实想法则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要如何告诉别人,接过杯子的一瞬,他的脑中竟闪过一个念头:他在等路春宵带牛奶过来,现在喝了,路春宵是不是就不会找来了? 这个联想无比荒唐,没有任何科学依据,怎样都不该出现在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的人身上。但隔着时差与上万公里距离,盛昱就是这么想到了,毫无防备。 伴随念头挤进他脑海的还有路春宵的承诺,以及几个月都没传来半点儿消息的路春宵。 旁边的同学听盛昱说“没事儿”,笑着劝他眼睛被辣红了还说没事儿,别逞强了。 盛昱漫不经心地笑笑,直到聚会结束却仍是一口没碰。 当天夜里,盛昱在英国的土地上第一次梦到了路春宵。 他梦到有人敲门,大步过去开门一看,路春宵正站在门外,看上去气喘吁吁。 路春宵向他连连道歉,说自己迷路了,所以回来晚了。 盛昱没有立刻原谅路春宵的迟到,只一言不发看着。但也只有他心中最清楚何为锥心刺骨的庆幸。 随后路春宵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牛奶,笑着撒娇:“盛昱,对不起,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到了这时,盛昱才微微扬起嘴角,上前一把抱住了路春宵。他搂得很紧,心里惦记着待会儿挑明完交往关系,得再三告诫路春宵以后要看好路……算了,以后就让路春宵别再一个人乱走,跟好自己,省得又迷路很久,不知道乱走到哪去。 只是盛昱搂抱得越紧,打算的越美好,糟糕的预感便愈发强烈,似乎潜意识知晓即将会发生什么。 不多久,盛昱的脸颊就因未落下的笑容发酸,心跳不断加速。他还未真正接过路春宵手里的东西,梦忽地碎裂了。 醒来的盛昱发觉自己的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怀里并没有另一个人的温度。他喉头动了动,莫大的孤独袭来,没能再睡下去,只得睁着眼复盘起刚才的梦境。 梦太真实,路春宵的笑脸和他在俱乐部成功亲近马匹时的笑容极其相似,路春宵软声道歉的模样也与他每次惹盛昱不悦时的反应相同。 梦里的路春宵是那样立体,带着熟悉的感觉向盛昱走近,道歉,撒娇。 可周遭的黑暗却冷冰冰地告诉盛昱事实:假的。 路春宵根本没有回酒店,没有守承诺,没有来英国。 路春宵没有来找你。 盛昱有如被困进压根儿不存在出口的游戏关卡,理性与理智也无法将他解救。天蒙蒙亮时,他对现实中的路春宵再一次生出强烈的愤恨。 他恨不得当即回国,去厦门,去鹭大,找出路春宵,当面质问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说好的要跟着他,付出的喜欢也情真意切,为什么拉黑联系方式后,没多久连原本的联系方式也都要全部换成新的? 不仅盛昱联系不上,沈庸、篮球队队长、Skylar……所有与盛昱相熟的人发出的信息通通得不到路春宵的回音。真有必要对与他有关的过往斩尽杀绝吗! 盛昱气愤路春宵堵死了所有希望,以至于联系他的渠道都一一断去,可他也比任何时候想跟路春宵说话。他想告诉路春宵梦里的场景,告诉他那些我们是可以实现的,马上就可以了,只差那么一点儿。 盛昱甚至对高考出分前的冷战有了些许悔意,思考起是否他早些把发在朋友圈里暗示路春宵来寻自己的内容直接告诉路春宵,哪怕一句,事情会不会也不至于到了今天的地步…… 天亮后彻底梦醒,盛昱到超市将货架上所有种类的牛奶都买了一瓶。他决意打破无聊的困局,逼迫自己立刻脱敏。 说到底,不过一个路春宵而已。 一个奇怪的、无趣的、心狠的同性恋。没道理路春宵先放弃,被追求的人反倒死乞白赖地不放过自己,不舍弃没有结果的过去。 但当牛奶倒进杯子里,盛昱只闻了一下,浓厚的奶腥味儿就逼得他反胃,扭头吞下整杯白水才稍稍缓和。难说究竟是心理暗示控制了生理,或是反之。 盛昱做不到,一口也不行。 未开封的牛奶最终送给了盛昱母亲给盛昱请的做饭阿姨,那瓶打开过的则被倒净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恨路春宵也好,念路春宵也罢,自那之后,盛昱无声埋下了这颗任凭谁听了都会觉得可笑的念头,心头横着的刺也强迫他允许自己存有这种荒唐的迷信。 万一呢? 万一路春宵气消之后知道他没在等,真的不来了呢? 信了,等待才不那么不舒服。 然而信了六年,等了六年,到头来,盛昱发觉自己在路春宵眼里始终生着无从受影响的铁石心肠。路春宵也从未想过和他继续。 天知道盛昱磨出了多大的耐性,他不许到此为止,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路春宵,有影响。 他遭受着所有由路春宵带来的影响,就连他们约会时的细枝末节也会不打一声招呼地钻进他的梦里,所有的所有都从未放过他。 末了,盛昱做了个深呼吸,说:“咱们既然重新坐在一起,事情就不该到今天为止。” 这些话同样不像会出自18岁的盛昱之口。 路春宵没有迟钝到感受不出盛昱话里的怨,除此之外,他还惊讶于恍惚间看见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恳求之意。 盛昱在求什么,路春宵想到了,但全部想不通。 无论盛昱是执念过剩,久久不能习惯,还是试图借着一个由头将他对情感的摸索进行到底,盛昱这番话若放在高中,路春宵相信及确信自己都会闭着眼轻轻放到心底,任由盛昱索要他需要的一切。可是现在不是过去。 愣怔过后,路春宵把话返还给了盛昱:“牛奶过期六天都会变质,何况六年。所以不管你真正想要什么,我给不了。” “路春宵——” 路春宵侧过头,隔着餐厅内的窗子往外看,自顾自地做着补充。声音轻如薄羽,无所谓盛昱能不能听清,而每句话落到盛昱身上又重如秤砣。 “以前我把我可以给的全部都给你,你总是不满意。现在我的只是我的,盛昱,你怎么能再找我要啊。很疼,我给不了,做不到。” ---- 米娜桑不用担心钙,盛昱已经成年了,也挺大高个子了,少喝几年不会咋样的~
第四十一章 与盛昱不太欢愉地结束午餐回去,公司还未到上班时间。路春宵坐到工位上,脑中闪过的仍是刚刚自己先行离开时瞥见的盛昱。 多年未见,盛昱一身笔挺的黑色休闲西装,没佩戴什么十分明显的奢侈品装饰物,骨子里却比从前更透出矜贵。可他那个欲望与悲伤交错的眼神偏偏又能接几分地气,叫人生出畏惧的同时止不住心生怜悯。 路春宵敏锐地觉出那眼神的危险,因而没再回头。 他径直往前走,将盛昱一个人留在了餐厅。 陈湄笑嘻嘻地探出脑袋,“小路哥,早上来的那个盛总原来是你的同学吗?也太帅了!” 路春宵不搞职位级别森严那套,组内的成员看出来他是个极好相与的,因此平日里说笑打闹基本不怎么避讳,氛围算是轻松。 路春宵回过神,说:“嗯,高中同学。” “你这同学可厉害了。”坐在路春宵旁边的项目执行赵大海接过话,“他来的那会儿我下楼拿闪送,正好跟他们一趟电梯上来。听经理和他聊,好像还是牛津毕业的。” “是厉害,”陈湄用手肘支起下巴,“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路春宵像是没听见似的,打开电脑没搭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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