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凝了一层雾气,开了中央空调的室内温暖如春。 吕懿不错眼地盯着眼前的人,视线聚焦在他侧脸的一颗小痣上,略微有些出神:“嗯……我以为你走了。” “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不会让你和爸妈没法交代。”楚谌的微笑让吕懿无端端地产生一股寒意,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我要走的话会和你说。”他停顿了一下,垂下了头,才继续说着,“吕懿,我想了一夜,还是不继续住了,等在这里就是当面跟你说声,我要走了。” 吕懿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楚谌那只黑色的行李箱,孤零零地等在门厅玄关处。他忽然产生一种“果然会是这样”的想法。 楚谌还是要走的,只不过比自己以为的好了很多,至少给了自己道别的机会。 可他说不出口“再见”,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么看着楚谌,一动不动。 几乎是在同样的位置,吕懿目送着楚谌离开,两次。 第一次是楚谌提出分居,带着搬家公司清空了自己居住在两人共同家中的痕迹。吕懿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毕竟之前他们俩也形同陌路,比普通室友还要疏离。 可当他某天结束工作回来,站在院子里看着黑漆漆没有开灯的房子,忽然觉得很难过。往常楚谌在,虽然不说话,但是会亮着一盏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就会起身往二楼走去。 吕懿往往只能看见他上楼梯的侧影,但这样的生活吕懿觉得并不难熬,不像现在,机械地打开房门,走上二楼,只为睡个觉。 很快到了周末,他开车去离吕家两个红绿灯的路口接楚谌,再一起回家。 上了车依旧只是客套了两句,吕懿却轻松起来,觉得那天晚上的难过少了一点。 这之后工作日的时间变得快了起来,而周末,他想稍稍延长一些。 第二次是楚谌提出离婚,就在吕懿适应了一周见一次的节奏,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之后。 楚谌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跑去了国外,没有再给他一点点希望。 吕懿偶尔会去楚谌住过的房间坐坐。 某天早上他在那个房间醒来,怀里抱着一件旧大衣,睡得比这段时间任何一天都要好。 这件旧大衣是吕懿高中最后一年拿零花钱买给吕懿的生日礼物,如今看来使用痕迹很重,肘部有皱起的线条痕迹,袖口也磨损了一些。 这是某天洗衣店的员工送来的,说是去年楚谌送洗的一批衣服里落下的。当时是找不到了,店里要给原价赔偿,楚谌说旧衣服不值钱,算了。今天店铺翻修,没想到居然找到了,只是楚谌留下的联系方式无法联系到,只能根据当时填写的地址找过来碰碰运气。 吕懿撒了谎,他说自己是这件衣服主人的伴侣,毫无心理负担地签收了,将它挂回楚谌房间的衣柜中。 好像这样,这个房间里楚谌的气息就会更强烈些。 事不过三。 吕懿没能眼睁睁地第三次看着楚谌就这么离开,他想要楚谌留下来。 “谌哥,你可不可以不走。”就在楚谌走过他身边时,他拉住了楚谌的胳膊,开口挽留。 楚谌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开吕懿的手,只是垂头站着,辨不明他的态度。 吕懿等得有点心焦,往前走了一步。 “吕懿,你得给我理由。”楚谌似乎被这一步惊醒,捏紧了揣在口袋里的拳头,才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我留下来……又为什么,睡在次卧?” 他抬头看了一眼吕懿,而吕懿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让他心惊,这一瞬间他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抱歉,当我没问。” 楚谌忽然挣脱开,往门口走去。 吕懿一把背后抱住楚谌,强烈的推背感让楚谌往前一俯,但很快又被强有力的胳膊紧紧地勒回来,束缚在怀中。 一时间两个人心跳如擂,悸动非常。 吕懿来不及感慨,他迫切地想要把答案告诉楚谌。 “我喜欢你,哥。” 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句表白的话,楚谌的心境截然相反。 第一次听见吕懿的表白,楚谌表面上维持着兄长角色,内心早已乱成一锅沸腾的粥,心跳起飞,耳廓通红,理智和喜悦天人交战。 而这一次,他觉得很冷。 昨晚楚谌坐了一夜,他复盘了这段时间吕懿的种种行为,得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可能性:如果吕懿真如他自己所说是单身,那么他或许是对自己余情未了。 这个可能性并不让他喜悦,只觉得悲哀。 他回主卧收拾好了几乎不用整理的行李箱,等在客厅里。自己往后应该是不会再回到这里了,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和吕懿单独相处。他想自己可不可以把一切都问清楚,如果这个可能性是真的,自己能不能明明白白地离开。 中途吕懿的眼神让他想要放弃。 那种,被人发现秘密后可怜的,哀求的,有些难过的眼神。 他陪伴吕懿长大,吕懿陪伴他走出孤独,这么多年他们相互依赖着生活,经历过人世间亲人爱人之间的所有事情,楚谌当然明白这眼神背后的含义。 他猜到了答案,他想暂停这一切。 可吕懿还是拥抱了自己,说出了那句话。 在恶心自己,疏远自己,冷淡自己,与自己离婚之后,他说喜欢自己。 楚谌冷得浑身发抖,抖得吕懿发现了异样,松开手检查他的情况。 “哥,你怎么抖成这样?很冷么?”吕懿急切地跑去玄关把自己的外套取来,披在了楚谌身上,握紧他的肩膀问他。 楚谌从大了一号的外套中抬头,煞白了一张脸。他尽量保持冷静的语气,问吕懿:“你是因为我在浦市,才过去的么?” 吕懿点头:“是。” 楚谌目光移向他露出的手腕:“所以,这块表从来没坏过?只是你找的借口是么?” 吕懿抿着唇,无言默认。 “爸妈出去度假,一定要我过来住,也是你安排的?” “爸妈度假的确是意外,我和你同时间知道的。但希望你过来住,的确是我的私心,我想多看看你,哪怕就这几天。” 吕懿说得情真意切,委屈求全,让楚谌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开始变心,最开始背离感情的人。 “哥,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我都会改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垂着眼,好不可怜,一句话就让楚谌愣住了。 什么叫自己不喜欢他的地方?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吕懿,你以为我们是为什么离婚?”楚谌觉得这一切都很乱,一堆乱麻里他只能随便捡了一个线头,就往外扯,“你明明喜欢的是女孩子,我提出离婚是不想再错下去!” “我没有。”吕懿立刻否认,皱起眉头,难以理解为什么楚谌会产生这种认知,“我喜欢的一直是你。” 楚谌退后几步,哑着嗓子轻声道:“你并不是一直喜欢我的。吕懿,是你先放弃我的,你不能让我来背负这一切。我接受你长大了喜欢上别人,也接受你厌恶我拒绝我,但你不能在我接受了这一切并付出后果后,跑过来说你什么都没做过。” 楚谌一直退到了墙边,离开了吕懿伸手就能触碰的位置,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让吕懿的心遭了重重一击。 他说:“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吕懿。”
第二十二章 相识这么多年,楚谌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一直都是淡淡,和他的长相一样,没什么攻击性,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容易就沉溺在他的温和中。 同样的,也很容易叫人厌倦。 因为楚谌的温润淡薄是一成不变的。儿时的生活环境巨变,早年间母亲的离世,让他养成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控制好自己不过于情绪化的性格。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楚谌都能理性淡然地去处理。 可大多数人是追求新鲜与刺激的,吕懿也不例外。 吕懿在青少年时享受了楚谌贴心的照顾,无微不至的关爱,以及毫无底线的纵容。他觉得没有比温柔的哥哥更让自己心动的。 这种感情认知一直持续到他们婚后几个月。 即便成了伴侣,吕懿也依然像儿时一样粘着楚谌。他享受着年长爱人一如既往的体贴照料,掺杂了爱|欲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大学发生的事让他冷静下来,意识到和楚谌的这段关系在别人眼中,是可以用来调侃自己的。 吕懿甫一进入学院就成了风云人物。 顶尖的外貌,优渥的家世,以及短短几节课就显露出来的高智商与学习能力,这些都让普通学生嫉妒不已。 他在学校里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加入了学研小组,思维的碰撞让他感到惊喜。他曾觉得学习是一件轻松到枯燥的事情,现在却觉得求知若渴。 新朋友的给他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绚丽的色彩,同时楚谌也应了他的要求,经常飞过来同他见面。有段时间吕懿不知烦恼为何物,生活太美妙,事事顺心。 他从不遮掩避讳自己和楚谌的关系,反倒是楚谌要求他没什么必要的话不需要跟别人坦诚自己的性向和婚姻对象,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吕懿一开始觉得楚谌杞人忧天,那天室友用戏谑的表情问他常来看他的哥哥是不是他的恋人后,吕懿第一次有了不太舒服的危机感。 他承认了这段关系,很快他玩得好的圈子都知道他有个年长许多岁的同性恋人。 之后的某天,这帮关系比较好的男生在午餐时间凑过来跟他八卦。吕懿看着周围人自嗨的模样并没什么兴趣多说,他们却已经开始猜是不是约P软件认识的,毕竟年龄差那么多。 吕懿脸色不太好看,只解释了一句是从小就认识的。这几个人安静了几秒,忽然神色玩味地问他,是不是南亚十分常见的那种,一笔钱买断,从小养在家里没有人权只为了等主人长大后结婚的“女性”。 种族歧视在加拿大并不少见,近几年已经好了太多。毕竟互联网发达,人人都在尽心尽力维持自己非种族歧视者的人设。 这还是吕懿第一次听见这种带着歧视性字眼的话,当即踹了说话人的凳子,让他闭嘴。 这之后自然是闹起来了,一个要求道歉,一个死不承认自己有歧视言论。周围一帮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仅仅开个玩笑怎么气氛就严肃起来。 吕懿的学研小组成员也在现场,为他打抱不平,首当其冲的便是艾琳。 最终这件事以对方道歉而结束,却在吕懿心里留下了疙瘩——朋友们的玩笑让这个天之骄子第一次有了“污点”的感觉。 十九二十岁时的吕懿非常骄傲,自尊心让他在楚谌面前选择了隐瞒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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