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秋抓着头发坐了会儿,伸手缓慢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的颜料依旧色彩美丽。 他歪着头,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自从有了这些瓶瓶罐罐,他每天都会魔怔一般地拉出抽屉看一眼。 如果没有黎远偷偷给他颜料,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以什么存活,这些颜料就像是续命的药,救活了他原本濒死的精神世界。 本来再过不久,等颜料集齐,他就又能重新拿起画笔画画了,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若秋把头埋进臂弯。 毫无征兆地,耳边忽然响起短促的一声蜂鸣,手颤抖了一下,若秋缩起肩膀,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他立刻关上抽屉,警惕地环顾四周,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也是,在这个家只有他和于鹰,当然不会有别人。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若秋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忽然间,耳旁的蜂鸣声就跟炸开了一般咆哮了起来,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声一起向他涌来。 若秋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这跟刚才在露台上的冷不一样,这种冷就像是来自地狱,他低头朝自己身周看去,床上不知怎的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泥潭,好多只黑色的手从里面张牙舞爪地伸了出来,蔓延过他脚踝的每一寸皮肤,从腿部一路向上,他透不过气,觉得自己即将被这些黑影吞噬。 若秋几乎是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勉强站起,挨着墙从卧室挪到了大门边,猛地打开了门。 电梯走廊亮着灯,墙壁上却嵌着无数只眼睛,每一只眼都朝着他望了过来。 压抑住快要从喉咙迸发的尖叫,若秋伸出手,手指不断地叩着电梯按键,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立刻冲了进去,蹲在角落捂住了耳朵。 专梯一路往下,来到楼底,若秋跌跌撞撞地闯了出来,一个男人在大厅里追上了他,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了去路。 “让开……”耳鸣越来越严重,若秋一手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依旧争先恐后地往脑海里涌,在里面碰撞发酵。 那个男人语气恭敬:“现在是凌晨三点,若先生要去哪?” “让开!”若秋把他的手狠狠推开,他几乎是在尖叫,“你让开!” 男人不动了,后退一步保持了半米的距离,若秋看到他在掏手机打电话,趁着这个空隙,他转身就逃。 江沅壹号唯一通往外面的道路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 即便隔几米有一盏路灯,在眼里却影影绰绰,变得模糊不清。 前方一片黑暗,似乎周围的一切都被泼了墨,看不到光也看不到颜色,只有耳边混乱的杂声将理智撕成一片又一片。 秋夜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刮过,若秋大口呼吸着,就好像汲取冰冷的空气能让大脑胀痛缓和。 脸颊泛着凉意,若秋抬手一抹,眼泪已经爬满了脸颊,他慌乱地抹着眼泪,泪腺却不受控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决堤的情绪像海浪一样将堤坝冲垮,哗啦啦地倾泻而出。 忽然间,手腕被紧紧握住,就像一下被拉回到了现实,若秋在马路前停下脚步,他看到了一丝红光,眼前跳跃的是一盏红色信号灯,零星的几辆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回头间,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睡衣的男人,那个男人呼吸紊乱,在温度这么低的夜晚,他的鬓角竟渗出了汗。 “你如果想继续走,可以,但是要注意信号灯。”对面的人很快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我就在后面。” 若秋警惕地望着他,那个男人似乎确实没有再来拉扯他,若秋将信将疑地往前走了几步,后面的人还是没有来阻止他,他终于放下心,转头继续走了起来。 他在路边游荡了两个路口,每经过一个路口,他都会回头看一眼,这个奇怪的男人一直在身后,跟他保持了两米的距离,走着走着,一辆漆黑的车也赶上来了,打着车灯慢速跟在一旁。 两人一辆车在空旷的道路上一直走了好几个街区。 走着走着,耳朵里的叫嚣和那些诡异的幻觉都渐渐消散了,若秋走累了,便停了下来,转过身。 身后的男人看了他一眼,然后拉开了车门,说了句:“回家吧。” 若秋没有动。 男人想来牵他的手,他后退了一步,男人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若秋眨了眨眼,眼角的泪还没拭去,他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只觉得逗这个人男人很好玩。 面前的人脸色不是一般的差,他似乎很生气,气到眼眶都红了,若秋笑得肚子痛,只好暂停,可惜他还没喘几口气,就被那个男人拦腰抱了起来,塞进了车里。 进到车里的一开始,若秋还能对这个男人拳打脚踢发脾气,但很快他就被擒住手脚,死死地按到了怀里。 若秋喘着粗气,奋力挣扎,而那个男人却巍然不动,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他能听到那个男人有力的心跳声,就像直接砸在了鼓膜上。 车子启动,路灯昏黄的光线一阵一阵地扫过,在车里形成短暂的光亮。 听着心跳声,若秋安静下来,闭上了眼,意识逐渐消散。 这天晚上,若秋做了一个很久没有梦见的梦,梦里的他才几岁大,坐在一间破败的屋子的角落,年老破败的墙壁有好几块掉落的墙皮,屋外是一个荒凉的小院子,杂草丛生。 院子被一堵白色的围墙拦了起来,很高,高到把天空都挤压成了一小片,若秋看向那堵墙,墙外站着一只长颈鹿,正伸着头看他,露出了一小截的脖子。 然后,就像已经刻在记忆里的动作,若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心脏愈跳愈烈,胸膛也跟着起伏,他默念着,祈求着,希望让这一切都快点消失。 他祈祷得很虔诚,却按捺不住地偷偷张开手指,指缝间长颈鹿的身影却依旧在,它温顺地垂着头,脖子上鬃毛随着微风小幅度地浮动。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窗帘的缝隙间透着点阳光,在被子上形成一条明亮的直线,若秋睁开眼,歪着头看向床边。 于鹰不知为何竟然坐在边上,他并没有去上班,而是拿了一只Pad在看些什么,时不时地轻点,看着像是在处理工作。 头一阵眩晕,若秋眯起了眼,瞥见于鹰穿着一套黑色的睡衣,看着有些眼熟。 听到声响,于鹰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Pad。 “早上好。”若秋尴尬地打着招呼,他用手肘撑着床,艰难地直起了身子。 于鹰没有回应,而是把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了过来。 若秋接过水,迷茫地眨了下眼,他只记得昨天自己还在看抽屉里的颜料,接着是几个零星的,像在做梦的模糊片段,然后就没了意识。 于鹰又递上一个小碟子,上面躺着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胶囊。 若秋心神领会,这是他每天都要吃的药。 他看了于鹰一眼,从碟子里拿起胶囊含进嘴里,接着喝了几口水。 全程于鹰只是平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吃完药。 “我想再睡一会儿。”若秋把水杯放到床头,刚想躺回去,于鹰忽然“唰”地一下站起身,膝盖压到了床上,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颚。 若秋一惊,身子一下摔倒在床上,他死死地闭着嘴,因为疼痛发出几声可怜的呜咽。 于鹰掐得更狠了,脸颊处传来的生疼让他被迫张开了嘴,若秋想掰他的手臂,于鹰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厉声命令道:“把舌头抬起来!” 若秋只能用另一只手捏着于鹰的肩膀,艰难地摇着头。 “抬起来!”于鹰加重了声音。 若秋别过了脸,于鹰立刻把他的脸掰了回来,低头吻住了他。 若秋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惊呼,声音被尽数堵了回去,渐渐的,他的挣扎息了下去,只能紧紧地攥着于鹰的睡衣,把肩膀处的布料捏得发皱。 许久,于鹰直起身,嘴里咬着那颗并没有被吞下去的胶囊。 若秋大口喘着气,发丝凌乱地散在床铺上,他的身子就像麻痹了似的无法动弹,只能睁大眼惊恐地看着于鹰。 于鹰把胶囊拿到手上。 “已经几天了?”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若秋,把这句话又加重音重复了一遍,“你不吃药已经几天了?”
第六章 柠黄 若秋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拼命喘息,他只觉得嘴唇发麻,下颌骨生疼,惊恐占据了大脑,让他没有办法思考该说什么,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信号,如果自己不吃药,下一秒可能就会被于鹰掐死。 “我……”若秋强行挤出一个字,他艰难地抬起上半身,双手颤抖着握住于鹰的手腕,把胶囊重新咬到嘴里,从床头柜取了水杯猛灌了几口。 “我吞下去了。”吃完药,若秋向他张了张嘴,还抬了下舌头示意自己嘴里没有东西。 于鹰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若秋害怕到浑身僵硬,他被于鹰压着无法动弹,只能直挺挺地倒回到床上。 过了会儿,于鹰紊乱的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的频率,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若秋额前凌乱的刘海,若秋浑身一颤,眼里满是惊愕。 手在空中停留片刻,还是缩了回去,于鹰终于从他身上起来,坐到了床边,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眉心。 若秋看着他消沉的背影不知所措,他正想为自己不好好吃药道歉,于鹰却比他先一步开口了。 “刚才……对不起。”于鹰的声音听着沙哑,甚至有些无力,“这是你每天必须要吃的药,不能擅自停掉。” 若秋愣了会儿,还是鼓起勇气争辩道:“我头部的伤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那你能想起失忆前的事了吗?” 若秋又沉默了。 “不能想起来就继续吃。”于鹰的语气又变成了之前强硬的样子。 若秋张了张口,他说不出来,他不敢说吃药后他就没办法顺畅地创作,甚至剪纸都觉得没力气,现在的他根本没法回到当初大学时候创作的热情,更别说再创作出一副高水准的岩彩画。 比起治病,他更想让自己的脑子活起来,他宁可一辈子都失忆,也不想一辈子不能创作。 而这些违背常理的挣扎于鹰肯定不能理解,可能换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理解。 “这个药是治疗脑部神经损伤的,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所以需要一直吃。”于鹰的声音又变得柔和了不少,若秋有些惊讶,这是于鹰第一次向他解释这个药到底是什么。 “今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不要乱跑了。” 没等若秋说话,于鹰已经从床边站了起来,径直走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家里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若秋从床上捞来手机一看,8点,今天于鹰出门晚了两小时。 家里重归于静,时间好像又慢了下来,若秋用双手按揉着疼痛的脸部,又在嘴唇上抹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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