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 王俊豪点头:“我叫不紧张。” 余远洲看着王俊豪,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扯出个纸一样苍白的笑:“走吧。” 进了包厢,就见圆桌周围坐着五个人。 丁凯复坐在正对门的位置抽烟。穿着板板正正的灰西装,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回来。 他左手边坐着一溜四个人。紧挨着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烫着金长发,塑胶整容脸,半露着两个大奶糖。 女人旁边是个穿夹克衫的中年男人,瞅着就穷,脸上是酒鬼特有的潮红。 这俩人余远洲见过,是那个倒霉混子的家属。一个混子他爹,一个混子他妹。 家属旁边是个穿西装的小伙儿,看起来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上班,余远洲猜他应该是律师。律师旁边是老油条王经理。 丁凯复看到余远洲进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你好啊。”他阴阳怪气地打了个招呼。 余远洲硬着头皮回应:“你好。” 余远洲领着王俊豪坐到靠门口的位置,正对着王经理。 丁凯复的视线全程黏在他身上,热得简直要烧起来。 主场大人物没到,也没人说话。 律师低头整理着早就整理好的资料,丁凯复目光灼灼地看余远洲。塑胶脸搔首弄姿地想攀高枝儿,酒鬼兴致勃勃地翻菜单。而王经理则一边打量丁凯复的脸色一边擦汗,堪称全场最惨。 忽然丁凯复打破了沉默,吐着烟对余远洲道:“余先生,你脸色很差啊。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害怕了?” 余远洲战术喝水,垂着睫毛回敬:“丁先生,今天我带孩子过来,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和解。希望丁先生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我们。” 几天不见,这金丝猫学会反讽了。丁凯复眯起眼睛,呵呵地笑起来。 那笑声像他指尖燃出来的烟雾,在窄小的包厢里兜兜转转,一圈一圈冲荡着余远洲的神经。 王经理拿起桌上的小毛巾,往脸上呼噜了一圈儿汗。这时候听到了脚步声,他麻溜站起来把包厢门拉开了。 丁增岳进来了。穿着POLO衫大裤衩,手里拎着个黑色塑料兜,兜里咵嚓咵嚓翻着鱼。 “哎,咋还没上菜?都干坐着干啥!”他径直走到余远洲旁边,把塑料兜往他跟前一递:“叔今儿手气好,钓个四斤的大鲢子。拿回去红烧。” 余远洲知道他这是给丁凯复看的。 没贴身养的儿子,处起来像是半个外人。有话不好直接说,拐弯抹角地演出戏。 明面给余远洲送鱼,实则告诉丁凯复:这小弟我罩着的,你给老子个面儿。 余远洲只得接下袋子,装作爽朗地笑道:“不愧是丁叔,现在这季节能钓着鲢鱼。” 余远洲都明白的事,丁凯复能不明白么。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余远洲和自己爹在那儿演,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搔。 这个余远洲。没钱,没权,没人脉,没背景。偏偏又这么漂亮,有种,清高,聪明。 因高不可攀而迷人,因脆弱易碎而性感。像是开在峭壁上的罂粟花,勾得他魂儿都要飘到天上去。 太喜欢了。太想要了。想和他做最浪漫的事,也想和他做最下流的事。想把他扣进怀里疼爱,想把他铐在床上肆虐。甚至连死,都想把他揣棺材里带走。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想得抓心挠肝,简直要发疯。 丁增岳拉着余远洲走到丁凯复身边,热呼呼地介绍道:“洲儿,这我家老大。比你大两岁,你要不嫌弃,就叫他一声丁哥。” “老大,这我小老弟。D大硕士,高材生。叫余远洲。远方的远,呃,兰州拉面的州。” 丁凯复纠正:“在河之洲的洲。” 丁增岳撇撇嘴:“行,在河之洲的洲。这回显你有文化了。哎?你俩认识?” “刚认识。” 丁凯复站起身伸出手,深深地看着余远洲。他微微弯下腰招呼道:“你好呀,远、洲。” 这句话都要说到余远洲脸上了。余远洲不和他对视,只是僵硬地回握。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丁哥。” 丁凯复拇指在余远洲手背上划了一下,用力攥了一把。 “手很凉啊。” 这份力度和热量,瞬间让余远洲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恐惧,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关于丁凯复,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他的经历,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知道他的好恶,也不知道他的发疯开关到底在哪里。 但他又知道那么多。知道西服包裹下的身体有多健硕,知道那火星一样的胎记延伸到胸膛的哪个位置,知道他冲撞起来有多大的速度和力道。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这让他无措,也让他对自己感到恶心。 余远洲额头沁汗,略显慌乱地把手抽了回来。 丁凯复玩味地看着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手紧紧抓着桌上的汤碗,缓解下腹升腾出的热痒。 打过招呼以后,几人落了座。丁增岳径直问律师道:“那什么,同意和解。你看这后边咋整,是赔钱啊还是怎么事儿的。” 一提到钱,女人和酒鬼都坐直了,不看律师,反而往王经理那边看。 丁凯复靠在椅子里,视线也沉沉地扎在王经理的脑门上。 王经理擦了擦汗:“这边和解条件是200万…” 丁增岳当场就不乐意了。他人都坐在这里了,这个傻缺胖玩意儿居然还敢说什么两百万?! 他立起眼睛骂王经理:“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两百万,啥好人儿啊两百万!” 王经理心里叫苦不迭,他哪里是那不会看脸色的愣头青。实在是得罪不起丁大疯狗。 得罪钓鱼佬,顶多被骂。得罪大疯狗,他能现场化身活阎王,把自己剩的那点阳寿一笔勾销。 丁凯复这时候开口了:“是不是好人,也是条人命。两百万不过分吧。” 丁增岳看向丁凯复,眼神很复杂。丁凯复回看他,顽劣地笑。 丁增岳白了他一眼,转脸继续问律师:“让专业的说!这事儿一般赔多少?” 律师战战兢兢地道:“和解这个一般没有定数…一两百万也是有…” 丁增岳彻底怒了。 一桌子的王八蛋,连他的面子都敢不给!他还在位呢,不是太上皇! 他一拍桌子,道:“50万,爱要要,不要滚!” 丁凯复眼神也变了。把烟梗往茶杯里一弹,斜眼盯着自己老子。 场面一度非常难堪。 丁增岳是绝对不会服软的。不管他多疼自己儿子,他的地位和权利也不容动摇。 丁凯复也不想服软。他这人惯是吃软不吃硬,你让他没面子,他就让你没面子,管你老子不老子。 更何况他要是在这里退步了,那小金猫以后保不准怎么利用丁增岳掣肘他呢。 而混子家属,更不可能吱声。他们已经被丁凯复给拿捏了,丁凯复的话就是圣旨,他们只能等着听旨。拿两百万,谢主隆恩。只有两万,那也得谢主隆恩。 余远洲的双手攥着膝盖,话在心里转了好几个弯儿。他侧头看了一眼王俊豪。孩子腮帮子咬得邦紧,看着很是紧张。 余远洲深呼吸一口气,开口对丁凯复道:“丁哥,两百万,我实在是拿不出来。我手里两套老房子,加上存款和车,也就能凑出30万。我打70万欠条,一点点还,你看成吗。” 王俊豪猛地看向余远洲,刚要开口就被余远洲攥住了手。 “这孩子高中还没毕业,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看着他留前科。你也是做哥哥的,我想你能理解。钱上我尽最大努力,我恳请丁哥能放这孩子一马。” 丁凯复看着余远洲,不悦地眯起眼睛。 又跟他耍心眼。小聪明多得像老母猪戴胸罩,左一套右一套。不往取悦他上使劲儿,尽用在怎么激怒他上。 这话明面上说给他听,实际上是说给丁增岳。就好像丁增岳才是人家的靠山,而自己只能是敌人。 果然丁增岳挥手挡住余远洲的脸,对丁凯复道:“就五十万。你要怎么都要两百万,剩下的一百五十万,爹给你拿。” 话说到这里,再纠缠也没有意义。何况丁凯复的目的也不是钱。 他手一抬,不甚高兴地妥协:“你是老子,你说得算。” 有了结论,后面就好办了。律师忙不迭地拿出和解书,双方在上面署了名。 丁增岳对余远洲道:“这钱不用你拿。郦水湾项目你有功,本来我也寻思给你买台车。现在你不要车,要跟我讨这个人情,也行。这钱要从你工资里扣呢,一个月扣一万,也得扣个四年。” 余远洲明白了丁增岳什么意思。他至少要在银实地产做四年的助理。 他今年27,再做四年,31。在31岁的时候回归机械工程师的老本行,那时候他还有什么市场竞争力了。 余远洲觉得心都在淌血。 要么给丁凯复做情儿,要么给丁增岳做助理。 余远洲,你选一个吧。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丁叔,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余远洲,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第十五章 王俊豪的事情解决了,余远洲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给丁增岳带孩子,也意外地没有余远洲想得那么苦逼。 丁增岳的小儿子丁双彬,不算个纨绔。他身上有些公子哥儿的臭毛病,但懂基本的礼貌和人情。嘴上余助余助地叫,也会说谢谢和对不起。 余远洲本就不烦丁双彬,更别说这小子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好处——大疯狗销声匿迹了。 因为主要任务是看孩子,基本在家办公。行程和丁增岳一致,老总上朝,他就上班。老总钓鱼,他要么跟着老总一起去,要么就给老总看孩子。整日不是和丁增岳在一起,就是和丁双彬在一起。 丁凯复堵过他一回,但看到丁双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想来再怎么混账的人,也会有忌惮。对丁凯复来说,这个忌惮就是他的家人。 照理说,他十四岁才回归丁家,早就过了要爸比妈咪的年纪。更何况也不是啥温暖如春的家。一个和鱼过日子的亲爹,一个心眼像花洒的后妈,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嘎豆。 但他却十分珍惜这个家。尤其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丁双彬,可以说到了溺爱的地步。他甚至让丁双彬骑过他的脖颈,就为了让他能看到人群里的热闹。 不过可悲的是,丁双彬心底和丁凯复并不亲近。一方面是丁凯复确实吓人,脸一秒一变,人说削就削。 另一方面,是丁双彬的后妈。这靠手段上位的小女人,忌惮丁凯复和他们娘俩争家产。从丁双彬小时候,就在耳边给他灌输:离你哥远点。别跟你哥学。你哥不是好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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