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凯复的脸在烟头下忽明忽暗,带着瘆人的平静。像冥界的无常鬼,呼出的烟凝成了骷髅头,在脸边儿排了一溜儿。 这话相当无情,相当硬。狼牙棒似的,一下一下打在乔季同身上。他嘴张了又张,却没能找到一句话来反驳。因为若要究因,的确是没有尽头的。 冯康的死,直接原因是自己推的那一下。而让他推这一下的,是黎英睿。而促使黎英睿去找他的,是丁凯复。丁凯复利用的,是冯康的贪婪和黎建鸣的风流。 那么冯康的死,黎建鸣也有责任吗。 乔季同怎么忍心怪到黎建鸣身上去!那如果黎建鸣免责,丁凯复呢?他是始作俑者,他TM坏冒浆了。但他的最大目的,也无非是搅黄他和黎建鸣的关系。 从始至终,冯康死不死,都不在丁凯复目的范围内。蝴蝶效应,又该于何处定罪? 丁凯复偏过头,看乔季同面色有松动的迹象,又死乞白赖地追问:“哎,该你了。” “什么该我了。” “给我讲讲远洲的事儿。他有没有啥特别喜欢的?除了大鹅。” 乔季同还在消化丁凯复的话,默默地捋乱毛线一样的罪与罚。心里合计着别的事儿,被问什么就顺嘴说了:“余哥喜欢看推理小说。还喜欢油炸的东西。小果子,踏板鱼。” “哎你等等。”丁凯复把烟头扔地上,踩着栏杆跳下床。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个小本子,又爬了回来。修长坚硬的四肢泛着月光,像个在阴影里爬的大毒蜘蛛。 大蜘蛛爬到乔季同的小床上,翻开本子。里面夹了只手电。他把手电叼嘴里,在纸上笨拙地记。监狱的笔都是大圆硅胶头的,特别挡视线。丁凯复本来字就磕碜,再用这个磕碜笔一写,像是蹦了一纸的蚂蟥。 “你这写完自己能认得吗。”乔季同嫌弃地撇嘴。 “明早好好誊一遍。”丁凯复衔着手电模模糊糊地采访,“还有呢。还喜欢什么?” 乔季同这才反应过来中招,伸手扯自己的被子:“你不配知道!起开!我要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补周四的双更。一大早累死我了,去睡个午觉。 丁狗那俩手指厉害。在外面能掐人一脸血,在家里能挖出一条河。 (余哥:卷我发现最近可能是给你脸了。)
第七十六章 平安夜。 余远洲正踩着梯子,把一个产自义乌的金星星挂到圣诞树上。 Linda在厨房做烤玉米粥。她的两个女儿都没能回来。大女儿的孩子生了病,小女儿嫌远。也就各自打了个视频电话拉倒了。 偌大的房子,冷冷清清。幸好余远洲在她身边,要不然这个圣诞可是要过出眼泪来。 余远洲察觉到了她的失落,也尽量不回房间,可劲儿在她面前晃悠。 装扮好圣诞树,他抬手照了张照片。刚想自得一下,又发现没人可发,悻悻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门铃响了。 余远洲以为是Linda约了朋友来,也没多想,跨到门口开了门:“Happy Hol...睿哥??” 黎英睿穿着件臃肿的黑羽绒服。脸色很差,眼白里都是血丝。他冲着余远洲扯了苍白的笑:“Happy Holidays,Macro。(圣诞快乐) ” 余远洲侧过身让他进屋:“睿哥怎么来了?这雪天开车多危险。”说罢又往外看了下,发现车里没第二个人,扭头问:“肖磊呢?” 黎英睿脱外套的手一僵:“就我自己。” 余远洲啊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听Linda在厨房里喊:“Macro!who is it?(谁来了?)” 余远洲紧着回道:“Guess whos coming!(猜)” 话音刚落,Linda就从厨房冲了出来。看到黎英睿,捂着嘴连说了好几句oh my godness。 黎英睿笑着迎了上去:“Linda,我来给你过二十岁生日了。” Linda搂着黎英睿的脖颈喜极而泣:“ My good boy,Victor,you are my good boy(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没说上几句话,厨房里的计时器就开始滋儿滋儿响。Linda撂下一句你们俩先聊,就扭头回了厨房。 黎英睿看向窗边的圣诞树:“砍的?” 余远洲给他冲了杯热可可:“超市买的。” 黎英睿接过来:“挺好。”说罢也就没话了。 余远洲本就不是自来熟的,黎英睿没话,他也没话。俩老爷们儿往沙发上一杵,就像院子里的两棵树。 “对了。”黎英睿率先打破了沉默,“丁凯复进去了,你知道吗?” 余远洲淡淡嗯了一声:“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 “你还和他有联系?” “季同托他照顾了。”余远洲苦笑道,“每次打电话都拉着季同,也不能到他那儿就挂。” “他可真是个曹操。”黎英睿把马克杯放到茶几上,问道,“你知道他怎么进去的?” “没问过。” “行贿自首。把刘处也给整进去了。” “谁是刘处?”余远洲问。 黎英睿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余远洲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黎英睿和丁凯复是一个世界的。他们的世界里钱权争斗繁杂,到处都得和官僚打交道。 但这些,对余远洲来说是没有概念的。肖磊也一样。都是干净世界里的孩子,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不像他,只剩下灰。午夜梦回,才惊觉自己早已人不人,鬼不鬼。 黎英睿挥了下手,解释道:“这人和疯狗结过梁子。疯狗的公司,白的地方是安保,黑的地方是放贷。他两边都有人脉,也两边都有冤家。这个刘处,是他白道上的冤家。他搞了个冰释前嫌的局,给人送了两大盒茶。里边儿没茶,都金条。送完扭头就去自首,他行贿,刘处受贿,都进去。” 余远洲听罢并不惊讶:“这是丁凯复能干出来的事儿。” “银拓安保群龙无首,全靠他爹给把着。前两天饭局上碰着丁增岳,脑瓜顶都斑秃了。”黎英睿笑着摇头,“这人也有意思。你说他傻吧,他量刑掐得不多不少,正好三年。要说他尖,为了个...”黎英睿蓦地止了话茬,不好意思地摆手,“抱歉,我无意冒犯。” 说话和下棋差不多,没有后悔的余地。黎英睿向来脑子在前,这冷不丁嘴跑前面了,倒显得几分真性情来。 余远洲心想,稀奇这新闻主播竟然嘴瓢,看来是真遇上事了儿了。他倒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轻描淡写地道:“睿哥跟我说话,不必算着说。况且这话没错。” 黎英睿明显尴尬了,食指肚来回搓着下嘴唇:“嗯。这回病也好了,打不打算回国?” “暂时不回。”余远洲道,“我挺喜欢这儿的,清净。正好工作刚有起色,我想独立带几个项目以后,再考虑换环境。” “Linda很喜欢你,你住越久她越开心。” 余远洲笑了:“她之前听说我母亲过世,还要领养我来着。” 黎英睿也笑,气氛终于没那么沉重了。这时就听Linda在厨房里喊:“儿子们!吃饭了!” 桌上摞满了各种大盘子,熏火腿烤火鸡的。看着好吃,其实俩人都知道啥味儿。 吃惯了中国菜,大千世界去哪儿都是一种折磨。俩人嘴里耶来哇去的,坐下也就是象征性地夹几口,多数还是喝酒。 余远洲酒量差,抿了两口就放下了。看着Linda和黎英睿在那里你一杯我一杯的,心想他得清醒点,要不然没人拖这俩回屋。 照理说,就这仨人,清汤寡水的节,没什么好过,也没什么好喝。但黎英睿不知道怎么了,泄愤似地灌。 天刚黑没多久,已经醉了。Linda歪在沙发上打起呼噜,余远洲本来想背她回卧室,扯吧两下愣是没拽动。只能取了个毛毯给她盖上。倒腾完Linda,又回身去拽趴在桌上的黎英睿。拽两下,也没拽动。 这回余远洲郁闷了。老太太胖得实惠,拽不动就算了。这黎英睿看着撑死一百四十斤沉,怎么就扯不动? 他又扯了两下。 “别拽。”黎英睿忽然道。 余远洲愣了。那声音又闷又酸,明显是带了哭腔。
第七十七章 黎英睿哭得静悄悄的。他要不吱声,余远洲还真就没察觉。但仔细一打量,就能发现他大腿已湿了一片。 如果眼前的是乔季同,余远洲能伸手抱抱,问问怎么了。可黎英睿,他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个男人,活得太精雕细琢,已经没了人气儿。成日坐在高台子上运筹帷幄,笑也做作,怒也做作。就像是随身带着一个工具箱,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面具。一会儿菩萨,一会儿罗刹,和什么人交往,换什么模样。 就这么一个人,居然会流泪。不是做给人看的,流泪。 余远洲有点无措。嘴张来张去,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最后只能默默用纸巾吸着他西裤上的水渍,呆头呆脑地在旁边杵着。 忽地,黎英睿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你能抱抱我吗。”他问。 余远洲愣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么一秒钟的迟疑,黎英睿已经把手撤走了。抽了几张纸站起身,背对着他擦鼻子。 “对不住。喝多了。我上楼去洗个澡。”说罢就要走。 “睿哥!”余远洲薅住他衣摆,“咱俩都喝多了。说了什么话,明早估计也都不记得了。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吧。心多能装,也有装不下的时候。” 黎英睿扭头看他,嘴唇抖了抖:“你,不是同性恋。对吧。”他垂下眼睛,“抱歉,我对你做过一些调查。” 余远洲拉着他坐下,老实道:“我觉得我不是。” 黎英睿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瓶,晃晃悠悠地给他倒酒,倒一半洒一半。 “你知道我结过婚,有个闺女。我清楚自己不是同性恋。” 这话一出,余远洲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八成有关肖磊。 果不其然,黎英睿拄着桌面双手捂脸,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跟肖磊有性关系。半年多了。” 余远洲虽有准备,但黎英睿这么直白地交代出来,他也不知道怎么接。磕巴了两下,只憋出一句:“这没什么的。” 只能这么想。要是把这当事儿,那他自己也甭活了。 黎英睿轻轻晃着脑袋,“是没什么。发泄而已,能有什么。我以为他和我想的一样。” 余远洲想起半年前,肖磊站在夕阳下害羞的模样。 “可他认真了。”余远洲说道,“他想跟你正式交往。” 黎英睿双掌合十,夹着嘴唇摇头:“太蠢了。不提他是个男的,就算是女人,也过于自不量力。” 余远洲看着他,心道你要真这么想,又在这儿失恋似的哭什么。 站在高台上的男人,心都是端着的。甚至连喜欢一个人这样简单的情感,都羞于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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