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兆呼吸一滞,偏头抿了抿嘴唇。 这是宣兆第一次在她这个心理咨询师面前流露出下意识的小动作,李姝一边煮茶,一边用调侃的语气说:“且不说你们此前是什么关系,就算是一个陌生人,每天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抱着个手作蛋糕硬要塞给我,我会认为我是遇上变|态了,一定第一时间报|警。” 宣兆怔了怔,少顷,他呼出一口气,旋即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苦笑道:“你说得没错。” “更何况你们曾经还是一对恋人,而你又深深伤害了他,”李姝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轻松一些,“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社会新闻里常有这样的事情,分手后渣男锲而不舍求复合,行为甚至有些偏激,最后往往伤人伤己。” “.我只是,”宣兆停住,脸色苍白的像是一页纸,而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有些羞于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做。” 李姝侍弄茶具的动作一顿,认识宣兆十多年,这孩子第一次承认他也有“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 “小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李姝看着宣兆疲倦的双眼,“也许你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做,你只是还没有和你自己好好聊一聊。” 宣兆喃喃重复:“和我自己.聊一聊?” “对,用专业术语来说,你还没有摆脱自我攻击的状态,”李姝将滚烫的热水倒进玻璃杯中,茶叶打着旋儿缓缓浮起,“一个人都不能够与自己和解,又怎么能够和别人和解呢?” 鼻尖捕捉到一抹温醇茶香,宣兆垂眸:“我不明白。” “如果你想要见到他,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你却依旧选择了在露天环境下苦等,你明知道你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折腾,”李姝一语中的,“小兆,对不对?” 宣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当然明白李姝说的是什么,他可以坐在车里等岑柏言,可以在公交站旁的咖啡馆里等岑柏言,但他偏偏选择了最笨的那个方式。宣兆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的是用自己的健康换来岑柏言停下脚步。 “你总是在向内攻击自己,就连去爱一个人,也是用这样内耗的方法,”李姝递给他一杯茶,“太偏激了。” 他偏激、他卑鄙、他极端,他用惯了这种自损八百的手段。 可是他真的不会,书里要他悦纳这个世界,却没有说如何去悦纳;妈妈让他勇敢一些去试一试,却没有教他怎样才是勇敢;这个世界上爱他的人寥寥无几,他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长大,从没有人教给过他怎么爱人才是对的。 宣兆拖着茶杯,耳边嗡嗡作响,他又陷入了那个怪圈。 “你想要什么?”李姝问他,“小兆,你问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 宣兆眼睫微动,他瘦得厉害,微长的发梢落在眉心,显得更加憔悴。 我想要什么? 袅袅雾气从杯中升腾而起,宣兆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他想要岑柏言知道,那天的沉香厅,他说他对岑柏言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这句话才是最大的谎言。 宣兆一直不敢面对、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他也喜欢岑柏言,他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只是他已经说了太多谎,岑柏言不会再相信他了。 李姝看着失神的宣兆,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宣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对宣兆一直都是同情且疼惜的。宣兆并不是天生的情感淡漠或缺失,他只是把自己身体里对“亲情”、“温暖”、“爱”这一类的渴求生生剜掉了,现在有这样一个人的出现,让宣兆终于愿意把这个地方填补完整,李姝感到非常欣慰。 也许这个填补的过程慢长且痛苦,也许宣兆还需要碰很多次壁才能摸索出正确的方法,但他总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好好想想,”李姝对宣兆说,“让自己轻松一点。” 第六天,宣兆没有在校门口出现。 第七天,岑柏言出学校的时候依旧下意识地往那个花坛看一眼,空空荡荡的,没有滑稽的奶油小狗,也没有拄拐的人。 他肯定是离开了,毕竟他是那么要强的人,这么几天已经是极限了。 岑柏言把心底浮起的那一丝丝隐秘的失落按了回去,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徐明洋和岑柏言一起回去,在校门口张望了小半天,失落地说:“传说中的东方帅哥呢?” 岑柏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就在你身边么?” “.Jesus crazy!”徐明洋一个激灵,“再次申明,我和你撞号了,我们是没有可能的,impossible!” 岑柏言嗤道:“毛病!” 下了公交,在宿舍楼边的便利店买了些食材,岑柏言拎着塑料袋走在后面,低头整理零钱。才进宿舍楼,就听见徐明洋夸张地惊呼:“God!是天使吗!” “你他妈又发什么疯——”岑柏言抬头一看,瞬间僵住了。 手里的一个硬币“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停在了黑色拐棍边。 宣兆穿着驼色大衣,身形修长,头发刚修剪过,显得精神了不少。 “柏言。”宣兆对他笑了笑。 徐明洋目瞪口呆:“帅哥是中国人?还认识岑柏言?” 宣兆对徐明洋礼貌地点头:“你好。” 岑柏言难以克制体内的抗拒,冷冷地说:“你怎么在这里?你调查我?” “不是的,我只是问了交换生的住宿区在哪里,”宣兆解释,少顷,他想到了什么,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我一直在访客室,很暖和,不冷。”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岑柏言避开宣兆的眼神。 宣兆左手紧攥着拐棍,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柏言,对不起。”
第85章 诚实 “对不起。” 只是轻飘飘的三个字,说出口却重逾千斤。 宿舍楼大厅中,灯光明亮,宣兆清瘦的身影被光线笼罩,每一寸线条都被照映的无比清晰,就连毛衣下摆上一小节调皮冒出的线头都清清楚楚。 但是却照不亮他漆黑的双眼。 说完这三个字,宣兆紧抿嘴唇,安静地注视着岑柏言。 就连自诩饱览中外诗文的徐明洋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句形容宣兆此刻的眼神,他目光沉沉,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那里面藏着种种复杂的情绪,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悲哀。 而岑柏言始终一言不发,神情中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 他的沉默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宣兆的咽喉,骨骼碎裂的“咯咯”声从身体里传来,疼的他几乎连腰都撑不直了。 徐明洋的目光在相对而立的两人间逡巡,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即便他们都在沉默着,外人也没有办法在他们之间插进一句话。 “那什么.”徐明洋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他舔了舔嘴唇,问宣兆,“帅哥,你和小岑是什么关系啊?” 宣兆没有回答,自始至终注视着岑柏言,仿佛这是一件多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你腿脚不方便,站久了多累啊,”徐明洋有意缓解此刻的场面,热情地说,“不然上楼去我们寝室坐坐,有什么事儿关上门聊,开着空调喝着咖啡。” 他一长串的话说完,宣兆终于动了动眼睫,稍稍侧过身,对徐明洋颔首:“谢谢。” 这下徐明洋终于看清了宣兆的正脸,这人长得真是漂亮。驼色大衣里是一件米白毛衣,下面是一条质感极好的浅灰色西装长裤,衬得他身形更为清瘦修长;他的五官极其俊秀,说是眉目如画也不为过,鼻梁挺拔、嘴唇薄削,五官中一双眼睛生得最好——双眼形状略显狭长,眼尾扬起一个轻轻上挑的弧度,分明是勾人的样子,长在他脸上却毫不落俗,非但不显得媚,反而有种疏离冷淡的感觉。 徐明洋是个典型的情场文艺|逼,说难听点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每次还都爱得极其投入。宣兆光是这张脸就让他脑子里唰唰唰飘过十几首情诗,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露出一个极其标致的微笑:“我们住在十三楼,别客气,上去坐坐。” “不用了,”宣兆礼貌回绝,“我九点四十的飞机,马上就走。” “啊.”徐明洋有些低落,“那加个微信吧,下次你再来美国,我带你到处走走。虽说这里是物质天堂,但还是有非常多罗曼蒂克的地方——” “说完了吗?”岑柏言突然开口,声音无比冷硬。 “嗯?”徐明洋以为岑柏言在和他说话,有些尴尬地问,“对了小岑,我找这个帅哥要微信,你不介意吧?你不是单身吗?” “没有。”宣兆回答,“我还有话没说。” “你先上去。” 岑柏言把手里的购物袋扔给徐明洋,接着大步上前,冷着脸一把拽住宣兆的手腕,拉着宣兆径直进了大厅角落的访客室,而后转身摔上了门。 砰! 宣兆有些狼狈地趔趄一下,撑着拐棍缓缓站直了身体。 “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岑柏言表情冷淡,“宣兆,你这样三番两次地出现,有意思吗?” ——我已经是被你弄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没有第二条命再让你消遣利用一次。 宣兆愣了愣,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岑柏言却立起一只手掌打断他。 “我没你那么巧舌如簧,还是我先说吧,”岑柏言自嘲地笑了笑,“宣总,我知道你现在日理万机,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但我已经是个弃子了,说直接点,我现在就是没爹没妈,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价值。你报你的家仇,我读我的书,他们的钱我一分不要。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配合。要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吗?保证我岑柏言这辈子不会改姓万,不会贪图万千山的财产,更不会帮着万千山抢夺你们宣家的财富,这样够不够?你还要我做什么?” 小小的访客室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宣兆鼻头抑制不住的发酸,他闭了闭眼,低声说:“柏言,对不起。” “不、需、要,”岑柏言一字一顿地说,吐字无比清晰,“如果你真的对这件事有什么负担,那我现在明确地回答,你没有对不起我。” 岑柏言不需要宣兆的道歉,真的不需要。 这些事情怎么能够算得清呢? 他的亲生母亲确实害了宣兆一家,即便这本不关岑柏言的事,但岑柏言的的确确享受了本不属于他的种种优渥资源,而他又陷进了宣兆的圈套中,成为了宣兆手里复仇的一把刀。 岑柏言是个成熟理智的男人,他捋的清这其中的曲曲直直,他不恨宣兆,这点是真的。他也不耻万千山和岑静香的所作所为,他也震惊于宣兆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折磨,他也不得不承认宣兆蛰伏多年的忍耐和智慧;如果是他遭遇了这一切,岑柏言自认他可能会做的比宣兆更偏激;宣兆要利用他,他认了,谁让他笨他蠢,明明宣兆已经露出了一千一万个破绽,他却统统选择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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