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柏言甚至连话都不和他多说一句,宣兆告诉自己说没关系。 妈妈教过我的,我要对他好,很好很好。 第四天的蛋糕是用蓝莓酱做成的——宣兆照着视频教程里的样子,在小狗的耳朵上画了一个尤为夸张的蝴蝶结,他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抱着蛋糕盒,安安静静地等在校门外的花坛边。 学校里开始有学生好奇这个英俊的亚洲男人到底在等谁,六点左右天色就完全变暗了,有个好奇的男生上来问他是不是等人,宣兆没有回答,只是礼貌但疏离地笑了笑。 他在花坛边一直等到了入夜,周遭一片静寂,而岑柏言还没有出现。 ——也许他今天没有课,也许他和朋友出去玩了,也许他换了一条路回家。 宣兆脸颊被风吹得冰凉,他垂头打了个喷嚏,拄着拐棍,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 这样看来,其实他左腿跛的很厉害,只是宣兆太要强了,有旁人在的场合,他总是习惯把肩背绷得死紧,行走时也努力维持着平衡,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缺陷暴露的太明显。 而此刻夜深人静,了无人烟,他才终于肯让自己轻松一点,让自己的脆弱稍稍流露出一些。 街角不起眼的小书店里,岑柏言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宣兆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当中。 他今天去另一个校区旁听一位老教授的建筑力学课,下课后直接回了寝室,晚上徐明洋打扮的花枝招展,问他要不要去gay吧开开荤,岑柏言拒绝了。 “你好boring啊,”徐明洋在穿衣镜前打领结,“听说了吗,这几天有个中国帅哥在校门口等人。” 岑柏言翻了一页书:“没有。” “Kyle偷拍了他的照片发给我,是我喜欢的那款,细腰长腿,很斯文,”徐明洋挑了挑眉,“完全是我的style,我打算明天去搭个讪。” 岑柏言指尖一顿,接着说:“随你。” “什么随你不随你的,我又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徐明洋朝他抛了个媚眼,“弟弟,我出发了,今天晚上不用给我留门,春宵一刻值千金哦。” 岑柏言懒得搭理徐明洋这只花蝴蝶,继续看书。 桌上的钟表发出“嘀嗒”声,吵得岑柏言温始终定不下心,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一次大降温,预计气温会降到十度左右。 十度. 岑柏言心烦意乱,他“啪”一声合上书本,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告诉自己他不是关心宣兆,他只是在屋里待久了闷,所以出来走一走。 然后他就走到了这间不起眼的小书店,在靠窗的位置开着宣兆被冻得瑟瑟发抖,终于拄着拐杖离开。 八点四十二分,岑柏言看了一眼时间。 昨天他在实验室待到了九点过半才出来,宣兆还在那里等着。 看来是今天太冷了,所以他等不住了。 ——走了也好,他走了我就能心无旁骛了。 手边的咖啡早就放凉了,岑柏言一饮而尽,苦味从舌根一点点泛起,他呼出一口气,找来服务员结了账,刚走出书店,抬眼时却是一愣—— 宣兆又回来了,依旧站在花坛边的那个位置,风衣下摆被风吹起弧度。 天气冷,宣兆站久了,膝盖实在受不住,前面的小公园里有长凳,他想着过去那边坐一会儿,然而还没坐下他就又掉头回来。 小公园离学校毕竟有段距离,在那里他不能第一眼看见岑柏言,万一他们错过了怎么办? 他答应过岑柏言的,要给岑柏言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他一定要送到,不可以失约。 岑柏言怔愣片刻,旋即又在桌边坐了下来。 第四天,岑柏言最终还是没有出现,宣兆一直等到了深夜才离开,他左腿僵的很厉害,拄拐的手也使不上力气,背影相较刚才更显得蹒跚。 小书店外,岑柏言靠在一盏路灯下抽烟,烟灰落在他的衣角,被他用手指轻轻掸去。 他面沉如水,眼中仿佛有一汪寒潭。 他胸口有一团坚冰,包裹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岑柏言让这团冰在宣兆面前无坚不摧,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保护自己。然而他已经这么努力了,但身体里始终有一部分的自己总是不受控地脱离理智,提醒着岑柏言他曾经是多么、多么的爱着宣兆,以致于他看到宣兆蹒跚的背影,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那块坚冰上出现了一条裂缝,岑柏言重重闭了闭眼,在心里说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宣兆可以为了博取他的同情故意生病,他本来就是那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能达成目的,他对自己比对谁都要更狠。 岑柏言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烟。 ——这一次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你又要报复谁?我都已经这样了,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昨天他没有出现,岑柏言以为宣兆不会再来了,然而第五天,他背着包走出校门,宣兆依旧笑意吟吟地等着他。 这次他手里提着两个蛋糕盒。 “柏言,”宣兆说,“昨天你没有来,我就把昨天的蛋糕一起带来了。” 岑柏言神情淡漠,沉默地接过那两个盒子。 宣兆等着他把这两只小狗一起扔进铁皮垃圾桶,然而这次岑柏言却没有。 “好,谢谢。”岑柏言说。 他没有丢! 宣兆简直喜出望外,眼中迅速浮起一丝雀跃:“昨天是蓝莓酱,今天的是朱古力,你不喜欢甜,所以我没有放太多——” “我收下了,”岑柏言看着宣兆,打断了他的话,“明天开始,你可以不要来了吗?” 宣兆一怔,旋即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睫:“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找你,所以才回来你的学校。” “你找我干什么?” 岑柏言模样极其疲惫,他已经不想再和宣兆兜圈子了。 “如果你的计划里还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直接说,没必要这么折腾自个儿。” 宣兆眉心微紧:“我没有这么想。” “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岑柏言平静地说,“我早就说过,我们两清了。我能还你的都还了,我妈妈对不起你,你利用我我也认了。你还想做什么、玩什么,都是你的事儿,我不会拦你,但你能不能.能不能.” 说到这里,岑柏言稍稍仰起头,难以忍受般的闭了闭眼。 宣兆面色苍白:“能不能什么?” 岑柏言额角抽动,他第一次在宣兆面前流露出了一丝暴躁的情绪,压抑地说:“能不能他妈的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想起我自己曾经多傻|逼、多幼稚么?” 宣兆垂着头,竖起的衣领遮住他消瘦的脸颊。 “生日礼物,我收下了,”岑柏言最后深深看了宣兆一眼,“我的二十岁生日愿望是——” 宣兆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握着拐棍的五指紧紧收起,手背上青筋分明。 “彻底忘记你。”岑柏言的声音无波无澜。 宣兆掩在衣领下的唇角轻轻勾起。 他这辈子被病痛折磨,注定是死不得好死了,这回真的是生也不得好生。 发过的誓都会灵验的。
第84章 对不起 这是一间窗明几净的诊疗室,墙面主色调是介于浅灰和浅蓝之间的一种过渡色,落地窗边摆放着一盆绿植,舒缓的轻音乐流水一般潺潺。 “还需要加些热水吗?”李姝问。 宣兆缩在柔软宽大的布艺沙发里,手中捧着一个陶瓷咖啡杯,摇了摇头:“谢谢。” 放在十年前、五年前,李姝绝对不会用“缩”这个字眼形容宣兆。 她从事心理咨询已经二十几个年头了,见过的案例不计其数,宣兆在她的所有访客中一直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她第一次见到宣兆,这孩子才八岁,坐在轮椅上,虚弱的像一颗随时都能被风吹倒的小草。龚叔已经和她说过宣兆的情况,他目睹了外公身亡,亲历的母亲精神失常,自己落下了终身残疾,父亲对他不闻不问。按照李姝丰富的经验,这类遭遇巨大创伤的孩子,他的目光应该是呆滞的、茫然的、无措的,亦或是仇恨的、憎恶的。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轮椅上的那个孩子无比平静,他展现出了极其良好的教养,交谈时会注视着对方的眼睛,面带微笑,腰背挺直,喝完水会用手帕把杯檐的水渍擦干。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问题,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李姝询问龚叔,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哭不闹的? 龚叔回忆道,少爷参加完他外公的葬礼后就大病一场,患上了严重的肺炎和肠胃应激综合症,吃什么吐什么,不得不靠鼻饲进食,这一病就是一个月,等他能自己吃饭了,就开始变得极度平静。 之后十年,李姝一直是宣兆的心理医师——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她其实没能为宣兆提供什么治疗。 传统的分析疗法或是暗示疗法重在挖掘病人内心深处的痛苦,这对宣兆而言完全不起作用。宣兆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挖掘,他把“痛苦”当成了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情,他也不需要苦痛愈合,他要这些伤疤日复一日地保持着鲜血淋漓的状态,他像是一株从泥泞中生长起来的食人花,痛苦就是他最好的养料;行为矫正的干预疗法对宣兆来说更加用不上,他的行为没有任何问题,他在学校里成绩永远名列前茅,他儒雅斯文,虽然性格冷淡了些,没有什么同龄朋友,但也不至于招人讨厌。 更多时候,宣兆来拜访她只是为了让龚叔安心,他们很平常地聊聊天,偶尔会分享最近阅读的书籍和观看的电影。 直到宣兆十八岁,他最后一次走进李姝的诊疗室,他已经成年了,是一个完全行为能力人,他要开始部署一些事情,未免给李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以后就不过来了。 李姝当时还有些担忧,宣兆笑着让她放心,他不会做任何法律不准允的事情。 再两年,李姝和丈夫来到美国定居,她和宣兆偶尔通过邮件联系,逢年过节的,宣兆也总会给她寄来一份厚礼。 而后就是此刻,宣兆造访了她的这间诊疗室,给她讲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我好像又做错事了。”宣兆说。 他七八岁的时候镇定平和的像个处变不惊的成年人,二十四岁了反倒更像个孩子。 宣兆垂着头,五指按着杯壁,指尖被压出青白色,发梢搭着眼睫,遮住眼里的沮丧和懊恼。 李姝泡了一壶茶,在宣兆对面坐下:“尝尝这个,国内带来的白茶,老外都很喜欢。” 宣兆方才动了动,李姝倾身,很自然地从他手中取过咖啡杯,解放了他紧扣杯壁的手指。 “如果我是那个男生,我应该也会觉得很糟糕吧。”李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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