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尝看,今年的第一波春茶。”老吴头说。 姜一源端起杯子,立刻闻到了浓郁的花蜜香。他喝了一口,回甘迅显现,口舌生津。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叫“冰糖甜”。 老吴头泡了第二泡茶,给三个杯子倒上。 沈书临赞道:“好茶。” 老吴头说:“去年一直下雨,茶味薄。今年从二月起一场雨没下,很少遇到这样的好天了。” 喝了大概七八泡,茶味依然浓郁,喉韵深至锁骨处,一吸气,口腔里都是凉丝丝的甜味。 姜一源本来满心想着喝完茶早点离开,但喝着茶,听沈书临和老吴头闲聊,说些今年的市场和茶客,他慢慢地也平静了下来。 他问沈书临:“你真的每年都来喝茶?一个人骑摩托车上山,住村里?” 不等沈书临回答,老吴头就说:“那还能有假嘛!沈老板是难得的有闲情的人。” 姜一源还是不解:“为什么啊,多麻烦。同一个寨子的茶,不都一直是一个味道嘛!何必年年都来?” 老吴头这下子不说话了,笑得有些神秘起来,似乎是料到了沈书临会怎么回答。 沈书临放下竹杯,只道:“没有一样的茶。每年的天气不同,阳光和雨水不同,茶味也会有变化。就算天气完全一样,泡茶的器具、水温、手法不一样,泡出的茶也不一样。再退一步,就算外部条件完全一样,人的心情也是不同的。这一泡茶是好是坏,都再也不会重来了,因为当下的心情是只有一次的。” 农家的土屋光线昏暗,姜一源望着他,有什么东西涌上脑海。他说:“一期一会。” 沈书临微笑点头,望向他:“嗯,一期一会。” 老吴头去院子里喂鸡,屋里只剩他们两人。姜一源动了动唇,低声道:“哥,茶很甜。” 沈书临点点头:“近年来,茶友中有‘班章为王,冰岛为后’的说法,冰岛茶柔和清醇,回甘猛烈,深受喜欢。”他拿起盖碗,为两人添了茶。 “不,不是。”姜一源又凑近了些,两人便呼吸可闻了,“冰岛不及你甜。”他想到男人方才娓娓道来,从容闲适,声音和缓。心里不觉一热。 沈书临静静地望着他,微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两人唇上都是冰岛春茶的清甜,连津液都是甜蜜的。土屋里光线昏暗,两人吻了许久。 沈书临和老吴头说定了买茶量,就带着姜一源去寨子里逛。两人看了冰岛茶王树,又顺着坎坷的山路逛了许久。 到了傍晚,两人向老吴头告辞,准备下山。 山里黑得快,说话间已经黑了下去,远处的人影开始模糊起来。 老吴头拿来两盏自制的竹灯笼,自己用竹篾条编的,外面糊着毛边纸,中间一颗小灯泡,夜里提着格外有韵味。 “灯笼挂在车把上,好照亮。”老吴头让他们小心,又说,“天黑全了就还是回来,你们没骑过夜路,摔了就不好了。” 姜一源发动了引擎,嗡嗡地响。 老吴头笑开了:“你这小伙子,是不是想着宁愿睡山路,也不愿意睡我那房子?你是不知道,冬天烧着炉子,窝在土炕上有多舒服。” 姜一源敷衍道:“嗯嗯嗯,贼舒服。” 沈书临把灯笼挂在车把上,正要上摩托,姜一源奇怪地看着他:“你干嘛?” 沈书临不明所以:“骑车。” “骑什么,过来我载你。”他往前挪了挪,拍了拍后座,“你眼神儿又不好,晚上更看不见,瞎逞什么能。” 沈书临微皱起眉。他确实不太看得清,但他也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他觉得骑慢一点,应该不会有问题。 姜一源若无其事地又说:“怎么了?不相信我的技术啊?你不是见识过吗?” 沈书临觉得他在暗指些什么,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快来,等会儿更黑了。放心吧,我骑了这么多年,没问题的。”说到这里,姜一源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要是摔坏了,难道我不会心疼吗?”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 说话间天已经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沈书临轻轻地叹了口气,便道:“那麻烦你了。” 姜一源嘿嘿笑道:“麻烦什么,咱俩啥关系啊,别跟我瞎客气。” 沈书临便在他身后坐下。 “走咯!” 姜一源愉快地向下俯冲去,老吴头在后面喊:“骑慢点!” 为了维持平衡,沈书临一开始轻按着姜一源的肩膀,后来怕影响他控制方向,便改为轻抓着他的两边侧腰。 “C……啊!”姜一源倒抽了一口凉气,喊道,“哥,痒啊!” 沈书临便松开手,可山路颠簸,不抓住很难保持平衡。 “你在干啥,抱住我啊,别跌下去。”姜一源偏过头看他,正巧从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碾过,摩托车弹了好几下才稳住。 沈书临说:“小心看路,慢点。” “抱住我,别摔下去。”姜一源又说。 沈书临犹豫了一下。可按照姜一源这么野的骑车法,不抓紧非得摔下去不可。他便从后面抱住了对方的腰身。 姜一源吹了个口哨,骑得越发野起来。摩托车很窄,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在初春的夜里浸出了汗意。 “慢点。”沈书临不时在他耳边道。 下山尤其需要控制速度,姜一源却只知加速不知减速,偏偏他还能控制住,每次都在将将要摔下去时来个漂移,稳稳地站住。 说了两次后,沈书临也懒得说他了,索性闭眼不看。 过了一会儿,感觉到摩托车在减速,沈书临睁眼一看,右边有一片平整的青草地,掩映在一排灌木后面,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他就看了好久才发现。 姜一源转过头来,还没开口,沈书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点余地也不给他留:“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姜一源的话被堵住,气闷地转过去,旋风一般向山下骑去。 到了市里,两人找了酒店住下。洗完澡后,姜一源裹着浴袍,拿着遥控器来回换台。一秒钟换一个台,电视里说话的声音不停地卡。 沈书临正坐在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工作。听到电视里卡顿的声音,他只道:“我这边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 姜一源说:“哦,好。”三番五次的暗示都被对方婉拒了,他提不起什么兴趣。 沈书临又道:“我记得你喜欢葡萄味。” 姜一源说:“嗯,嗯,算是吧。”他之前不喜欢的,但在沈书临给了他一颗葡萄味的硬糖后,他就最喜欢葡萄了。 姜一源有气无力地说完,突然整个人一震,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他从床上跳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沈书临身边,压抑着激动问:“真的?” 沈书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我需要安静。” “好,好好好!”姜一源立刻关掉了电视,“我保证什么声音都不会有。” 沈书临说:“好。” 刚才还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的小年轻,一瞬间就容光焕发,精神百倍。他拉开书包拉链,倒出那一堆五颜六色的套子,把紫色包装的一个一个挑出来,哼着歌在枕头上一字排开。 到了凌晨,两人去浴室冲完澡,也顾不上收拾满地的紫色小袋子,在床上依偎着说话。 “哥,我明天喜欢橙子味。”姜一源说。 欢爱后的身体亲密地贴在一起,沈书临习惯性地垂下手,抚摸着那个纹身。他已不需要看,就能找到那个纹身的位置。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懒散。 姜一源突发奇想:“我们去唱K吧,就现在。” 沈书临已经很习惯他这些天马行空的灵感,低头吻了吻他颈侧:“该睡了。” “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姜一源回应他的吻,含糊道,“上回在会所,你唱歌了吗?” 沈书临继续吻他的锁骨,又道:“两点了。” 姜一源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聊:“那谁听过你唱歌呢?你爸爸妈妈听过吗?” 沈书临只道:“明天去喝易武正山。” 姜一源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好吧,该睡了。” 沈书临看着他,终于微笑起来:“我唱歌不好听。” “是吗?我不信。”姜一源看着他那随着呼吸起伏的喉结,伸手摸了摸,“你的声音这么好听,唱歌也一定好听。” “睡吧。”沈书临熄灭了灯。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去许多山头喝了茶。姜一源其实喝不出茶的区别,只记得冰岛实在是甜。其他的对他而言,和十块钱一斤的粗茶也没甚区别。 但他喜欢听沈书临和各山头的茶农闲聊。沈书临谈起茶时,总是声音和缓,语调闲适,不紧不慢,喝茶的动作也是优雅从容。他爱看极了。 两人每天傍晚下山,灯笼挂在车把上,氤氲出一片暖光。黑夜里,狭窄崎岖的羊肠小路那么长,却又那么温馨,让人一点也生不出赶路的心思。 姜一源开始骑得慢了,有时遇到一片花海,他会停下,转过头去和沈书临接吻。两人的唇齿间都是头春古树茶的芳香。 山路上来来去去,有不少来寻茶的茶客,也有勤恳的茶农。清明的茶寨,既热闹又出尘,俚俗亦闲淡。 来到云南的第八天,正是清明。 这天一早,两人照常乘商务车到山脚,下车时,沈书临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并没有避开姜一源,接起了电话。 “姐?怎么了。”问出口,他的心突然开始往下坠落。 电话那头传来沈书琴冷静的声音,夹着一丝颤抖:“爸走了。” 沈书临的眉心微微皱起,他像是没有听懂这句话。他维持着电话贴在耳边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姜一源站在他身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只是发现,沈书临的眼神变得很空,望着前面的树,又像是目光穿过了树,望着空茫中的某一处。 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沈书临垂在身侧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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