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子对一个人住来说还是显得空旷,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卧室的门没有关紧,隐隐约约透露出黑白灰的配色。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几张数学竞赛的试卷,上面龙飞凤舞打着不高不低的分数。 易浔想起傅川在每周五晚自习都会去隔壁楼上数学竞赛课,那时候偌大安静的校园里就会回荡数竞老师高亢的嗓门,讲着他听不懂的内容。 看起来数学竞赛确实很难,每次周五回教室傅川的表情都挺冷肃,半撩起薄薄的眼皮,莫名带着些侵略感。 易浔探着身体看了一眼试卷,又默默坐回去。 好难。 傅川望着易浔半透明的身躯,也觉得让易浔开心起来好难。 在算得上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里,快乐好像总是难寻,值得开心的无非是放假、吃喝和偶尔的相聚,还有手机带来的短暂而又上瘾的沉迷。 傅川递给易浔一瓶牛奶,问易浔在想什么。 很奇怪的问题。 绝大多数时间里,易浔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无处发泄的倾诉的欲望在心底化成一汪深泉,每一刻的想法都是冒出来的小泡,转瞬即逝而又难以捕捉。 易浔试着戳破一个泡泡:“我在想数学竞赛好难,听说综评会加很多分,傅川,你应该会上很好很好的大学。” 他低头抿了一口牛奶,眉眼弯弯,脱口而出夸奖的话语:“好厉害。” 易浔笑着,嘴角的梨涡凹陷,傅川却提前体会到离别的痛楚来,如果现在不抓住易浔,等毕业后茫茫人海中,要怎么找到总是低头的他,傅川的神情有些恍惚: “我也觉得好难。” 他拉住易浔垂在沙发上的衣角,喉咙突然有些发紧:“你高考之后想去哪里?” 易浔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对未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期待,随波逐流听起来好没主见,好没出息,但易浔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傅川等待着他的回答,易浔歪头思索了一会儿,诚实地摇头: “我不知道。” “我想到时候会知道的。” 能在一个城市吗?能在一个区吗?能在一个学校吗?傅川在心底问。 西斜的阳光终于缓慢地照射进来,易浔的脸颊被染上薄薄的一层红晕,细小的绒毛显得他很稚气,傅川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个人。 可人没有办法抓住一团快要消散的雾气。 傅川的手松开又收紧,最后起身揉了揉易浔蓬软的头顶:“都忘吃午饭了,我去做。” 他的表情隐匿在黑暗中,易浔想起之前不熟悉的时候傅川曾经撩起眼皮看过来的冷冷一瞥,让易浔之前以为成绩优秀的人总有些心高气傲。 不过现在易浔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他慌乱地低头喝牛奶,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茶几上的手机亮屏,显示章末发过来的一条微信消息:傍晚城东篮球场见。 傅川和易浔同时看过去,易浔抬眼:“他好像约你打球,要不我先回去吧。” 傅川摁住易浔的肩膀,明明易浔并没有想起身,他轻笑了一声:“没事,一起去。” 笑容转瞬即逝,易浔惊讶地睁大眼睛,他在心中默数—— 在熟悉的第一个星期,傅川对他笑了。 原来他们才熟悉了一个星期,友谊的发展都是这么迅速的吗? 友谊…… 易浔瞥了一眼傅川线条利落的侧脸,心跳诡异地加速。 因为时间已经不早了,傅川只简单下了两碗面条,易浔坐在方桌上吸溜面条,鲜香的汤汁浸满面条,其上的一只荷包蛋火候掌控得刚刚好,微微流心。 “好吃,”易浔的声音因为咀嚼而略微含糊,他突然想起什么,“我作业还没写完。” 傅川的声音很低:“没事,我也没写,章末说下周一开教师大会,上午全自习,作业也不会收。” 章末怎么知道的?易浔心中疑惑,但没有开口。 在黄昏侵漫半边天,霞光渲染棉花般的云朵的时候,易浔跟傅川到了城东篮球场。 硕大的照明灯早就亮起,球场上是连绵不绝的球与地面沉闷的碰撞声,时不时有晚饭后散步的三两人隔着栏杆在低语。 傅川换上黑色篮球服,宽大的运动短裤和篮球袜之间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身形颀长挺拔,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流畅。 易浔坐在篮球场旁的长椅,好像明白章末为什么知道明天不收作业了。 张一一坐在另一端的长椅,一身干净利落的运动服,马尾高高扎起,自然地拧开章末包里的矿泉水瓶盖喝水。 她神情自若地跟易浔打招呼,易浔礼貌地同她笑笑,招了招手。 张一一是他们的学委,做事效率高,对待同学的态度也很大方,脸上总是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活泼朝气。 易浔盯着章末运球的动作发怔,他细心地发现章末落在张一一身上若有若无的眼神。 他似乎窥探到了青春期里那种隐秘的欢喜。 张一一转头问他是不是叫易浔? 她时常要统计班上同学学习的各种情况,对不善言辞的易浔有点印象。 易浔点头。 “来看傅川打球?” 易浔为难地停顿一下,傅川带他来不是来让他来看打球,而是想让他多运动运动,不要一下子就被风吹散。 易浔觉得傅川是夸张了的,他不自觉地蜷缩手指,和张一一说:“我是来跑步的。” “这我熟啊,篮球场出门右拐是橡胶跑道,中途有个拐弯口,跟着绿道跑就能到公交车站,很方便的。” “嗯嗯。”易浔不想辜负张一一的好意,与她道过谢后,朝着篮球场铁门慢吞吞地跑过去。 傅川的目光蓦地停留在他离开的背影,随后缓慢地收回视线。 他向上一跃,篮球应声进框。 就算易浔是团快要消散的雾气,他也会抓住他。
第十一章 == 天色渐渐黯淡,考虑到宜城一中宿舍有门禁,傅川提前离开球场。 恰逢易浔跑完两圈,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休息。 张一一与易浔告过别,与章末肩并肩离开了。 傅川走近易浔,意味不明地盯着他鼻尖晶莹的汗珠,裹挟着一身热气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易浔刚刚在和张一一聊什么。 易浔呼吸略微急促,凉爽的晚风拂过他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撑着双手微微后仰,眯起眼睛:“没有聊什么呀,就是学委告诉我跑步的路线。” 但是晚上的绿道阴森森的,所以易浔只绕着橡胶跑道慢跑了两圈。 傅川不置与否,仰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任由凉风带走皮肤上的热意。 如果说易浔之前是飘渺流动的雾气,经过运动和人际交往后,现在易浔好像变得凝固一些,好像终于能够触碰了。 傅川侧眼看到易浔莹白的皮肤和挺直的鼻梁:“章末和张一一……你猜到了吗?” 易浔一愣,坐直了身体。 他们俩熟稔的程度,章末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还有最后一起并肩离开的背影,易浔不是八卦的人,却也能够轻易明白章末和张一一的关系。 有点青涩的恋爱关系。 易浔点了点头,歪头试探着开口:“他们在谈恋爱?” 傅川移开视线望着篮球架边滚动的篮球,有些放空,像沉默的雕塑。 易浔的目光随着他的视线落在孤零零的篮球上,同样沉默地等着傅川的回答。 可是又有什么可等待的呢?答案只有“是”或“不是”,而且章末和张一一之间的关系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易浔还是在等,等傅川开口,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再等傅川说些什么。 篮球缓慢地滚动到傅川的脚边,抵着他的脚尖停住,傅川没有捡起球,而是转过头看着易浔澄澈的双眼,指关节轻轻摩挲: “嗯,他们在恋爱。” 易浔的瞳孔有一瞬不易察觉的紧缩。 他猜中了,又或许无论猜不猜的中,无论他们被不被祝福,被不被非议,甚至无论将来会不会被拆散。 他们此刻在恋爱。 傅川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易浔的手背,源源不断的热意顺着接触的地方传递而来,易浔像被烫到般蜷缩了一下手指,却没有远离。 距离刚刚的运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他们的心跳还是很快。 城东篮球场距离学校大概有四五站,易浔和傅川坐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回到学校附近。 走过香气四溢的小吃街,有一段昏暗的小巷。 崎岖不平的石板路,旁边人家偶尔泄露出的交谈声和闪着微弱荧光的路灯,比起大路上的喧闹明亮,这里好似提前进入了静谧的夜。 是因为他和傅川的步伐相反,还是高低不平的路面?易浔发现自己的肩膀总会碰撞到傅川的胳膊,他好像僵硬得不会走路了。 一时无言,却不尴尬。 易浔偷偷侧眸,视线落在傅川冷峭的眉眼,他垂眸看着地面,睫毛阴影洒在眼下,似乎在想些什么。 “易浔。” “嗯?”易浔慌乱地收回视线。 傅川的眸色在路灯下忽明忽暗:“你不问我些什么吗?” 易浔沉默了几秒,抬头望着傅川:“你真的是一个人住吗?” 想到这涉及别人的隐私,易浔又摇摇头补充道:“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傅川轻勾了一下嘴角:“是一个人住。” “我不是本地人,我小学的时候爸妈就来宜城做生意了,他们现在分居,马上打第二场离婚官司,也没时间管我。” 他偏头看着易浔微微错愕的双眼,继续道:“第一场官司的时候人家让我选跟谁,我说谁也不跟,可惜还没满十八周岁,说了没用。我当时想就算他们不离婚,他们对我的管教也是屈指可数,一开始说是生意忙,后来说是感情不好了,再后来也懒得编理由了。” 在还没学会解决自己温饱的日子里,都是章末的父母带他回家吃饭。 那些日子一带而过,傅川因为易浔的眼神而心尖发颤,他并不惧怕什么所谓的“破窗效应”,又或许这些并不算什么创伤。 “算不上独立,我爸妈终究是给了我一些东西,但是我觉得人总要脱离父母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血缘只是一种关系,而不是一种互相的牵扯。” 无论是对负责的父母,还是对不负责的父母。 这些话听起来像死板的说教,连傅川自己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傅川很少对人袒露心扉,也很少有人愿意听他说话,别人偶尔对他流露出的评价是话少冷漠,可傅川认为说出的话有人听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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