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指著一个大金属盆:“运过来之前就已经放血了。” 聂凤这才看见猪喉咙的位置裂开一个大口子,大盆子里一股腥味。老板虽然用了巧劲儿但也剖出一身汗。聂凤一边看一边往角落缩,老板回头看见他退那么远便笑了。 “还学不?” 聂凤拿老板脱下来的背心盖在猪脑袋上才点头。 学校离菜市场远,聂凤放学都是跑着出教室的。铃声响,他刚收拾好书包就看见前桌女同学裤子上红了一块。他跟她提了一嘴,谁料女生刹时涨红了脸,直往厕所跑,许久不出来。他找来老师,老师进厕所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掩著嘴笑。 回到办公室,老师给学生家里打电话,“欸王妈妈,您方便给惜辰送裤子吗?”这个年纪怎么也不会是尿裤子,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听见了,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师挂断电话,顺嘴道:“眼今小孩儿发育得真早啊。” 聂凤问:“为啥是红的?那是血不?疼不?” 那老师把聂凤赶出办公室,一边赶一边说:“这个你不用懂,你又没那东西,那是妮子的事儿。” 王惜辰是班上负责收语文科作业的代表。她总是跟聂凤说:“你作业做完了没?不懂的可以问俺。”聂凤知道这是因为老师上课总爱提问他,他一问三不知。 王惜辰是个热心肠,知道聂凤没上过学第二天就做了一叠小卡,用扎头发的橡皮筋串起来。小卡一面是字,一面是简单的图画。放学两人并肩走,王惜辰举著小卡问聂凤上面写的是什么。 “蚯蚓。” 王惜辰看了一眼小卡,“这是火车。” “可背面画的是蚯蚓啊。” “胡扯!俺画的是火车!”王惜辰看着自己蹩脚的画,声音越来越小。 聂凤说:“是火车,俺记住了。” 等聂凤当上屠子他就没空翻卡片了,也不再跟王惜辰走同一条路。 聂凤晚了去肉店,老板没责怪他。倒是他砍骨头的时候分心了,差点伤到手。他匆匆回到表舅家,转了一圈确认屋里没人。他关上大门,脱下裤子,掀起阴茎扒开底下的缝看了好久。 从这天起他总在内裤里垫著草纸,时不时找镜子看裤子后头。有一次他刚塞好草纸从厕所出来,被董聑勾住裤腰走不动。 “恁长尾巴啦?” 聂凤往董聑指著的地方看才发现裤腰上露出半截草纸。董聑为了这个笑了聂凤好几天,可他笑着笑着就发现聂凤不对劲儿。这几天夜里聂凤老是睡不踏实,半夜醒来翻来覆去闹出动静。董聑推了推聂凤没想到摸到一手冷汗。 “恁咋了?”董聑想去开灯但被聂凤拦下。“不舒服要上医院。” 一开始聂凤还说没事儿,过了半晌他说:“俺做梦了。” “恶梦?” “梦见流血了,止不住,流着流着俺就没了。” “咋流的血恁么吓人?” “底下。” “啥底下?” 聂凤迷迷糊糊地抓过董聑的手往那条缝上放。董聑猛地抽回手,下半夜都没睡着。 把梦说出来后聂凤似乎没那么怕了,要是他真流血死了至少有个人知道替他收尸。第二天董聑等他回来立刻把大门锁上,神秘兮兮地递上一个东西。聂凤把它摊开来,又是带子又是棉布还有扣子,一时没看明白。 “这是啥?” “月经带。” “干啥用的?” “恁来月经的时候把草纸垫在这上头儿。”董聑说着开始演示起来。“恁流血不会死,那叫月经,一个月来一次。” “恁咋知道这么多?” “问人啊!” 聂凤这才看见董聑一张脸两只耳朵全红了。 表舅带回来的饭菜越来越少,聂凤把饺子蒸出来的汁都喝了,肚子还是瘪的,只能看着表舅碗里的。 表舅护着碗,“你给的伙食费就那么点儿钱,咱仨也不是吃西北风就能饱的。” 聂凤蜷缩在床尾数钱,大面额的归聂丰秋家,小面额的归瞎子家,剩下的散钱被聂凤拢到一起,打算下个月给表舅。他想了想,又抽出一张面额最小的藏到鞋子里。董聑问他:“咋就挣这点儿钱?还不够俺带来的零头。” “俺放学去卖肉,只能卖一会儿,老板就算俺一会儿的工钱。礼拜六日从早到晚还能多挣点儿。” “恁想上学还是想挣钱?” “俺不去上学老师不会发现?” 董聑掏出个硬币扔桌上。 聂凤立刻把钱归到伙食费里。“钱都花完了?” “这捡来的。” “哪儿捡的?” 董聑作贼一样说:“恁明天从学校翻墙出来,俺带恁去。” 那是一个露天的农贸市场,房子之间的街道就是做买卖的地方,跟聂凤那建在室内的菜市场不一样,这大多了。董聑走路不抬头,盯着地面看,忽然蹲下身子,再起来时手里多了个五分钱的硬币。他赶紧把钱放兜里,带聂凤绕到另一条街道。聂凤看明白了,大家做买卖掏钱的时候要是不注意,掉地上了就进别人兜里了。逛了一圈,聂凤没捡到便宜,被董聑拉到图书馆。 这地方有个角落小孩特别多,大家取了书不用给钱就能看。虽然聂凤懂的字比之前多了,但对着一排排的书他还是挑不下手。董聑给他挑了本小画书,字不多,光看图片也能懂。俩人跟一群几岁的小孩挤著坐。一本看完了,聂凤自己走去又挑一本。小孩换了一批又一批,就他俩不挪座。董聑喊聂凤走的时候,聂凤挪不动屁股也不撒手。 董聑说:“走,带恁弹琉弹儿去。” 那些没上学的小孩霸占空地聚一起,一个个手里拿着琉弹儿,见董聑来了,分他一颗邀他一起玩。地上已经有好些琉弹儿,董聑一弹一个准,被击中的琉弹儿都归他。他让给聂凤一颗。聂凤曲膝蹲下又撅起屁股像只伸懒腰的猫,眼睛瞄准想要攻击的琉弹儿,学得有模有样。然而弹出去的琉弹儿遇上砂石滚歪了,没击中目标。董聑又分聂凤一颗。到最后董聑赢了十几颗琉弹儿,得用衣服兜住,走的时候又把琉弹儿还给那些小孩。 “该放学了,回去拿书包。”董聑说。聂凤跳着跑着去的。董聑问:“明天还想上学不?” 聂凤跑在前头,回首说:“是恁让俺去上的。” “恁明天还逃出来,俺带恁去公园。” 聂凤问:“这学还要上多久?” “三年吧。” 老师说过,要是成绩还这么差,聂凤升不了级毕不了业,可能三年不到他就要收拾自己走人。聂凤掰手指头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第二天董聑等在学校围墙外。聂凤翻过墙说:“俺不跟恁去玩儿了,俺要去挣钱。” 董聑跟了过去,聂凤没别的财路,就是给肉摊老板当左右手。 直到放寒假,聂凤每天翘课去分肉卖钱。老师抓不到他,也没家长的联系方式,干脆两眼一闭省得在过年前气出白头发。
第10章 聂丰秋开三轮车来接董聑和聂凤回村。车头贴著一个红纸剪出来的春字,浆糊用多了纸贴得皱巴巴的。聂凤在聂丰秋家下了车,被招呼到屋里。 “恁工作了就不给恁压岁钱了。”聂丰秋说完,朝聂凤伸了个巴掌。聂凤光眨巴眼睛,聂丰秋抖了抖巴掌:“工钱呢?” 聂凤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聂丰秋满是欢喜,拆开后脸瞬时冷了下来,“恁是不是把钱都留给瞎子他们了?” 聂凤又掏出一个纸包,里面的钱又散又少。聂丰秋抽走两张,说:“这不可能。听恁表舅说在城市打工的能有几十块钱一个月。恁是不是把钱藏起来了?” 董春秧端热菜上桌,“咋出去一趟还学坏了呢。” “这啥时候才存够钱给恁弟娶媳妇儿?” 突然窗外飞来一块大石头把饭菜都砸了,屋里的三人吓得不轻。聂丰秋撸起袖子往外跑,对着一个逃跑的黑影一顿吼。董春秧怕聂丰秋跟人打架也追了出去,没追上,只能扯著嗓子喊,一声比一声大,叫着叫着气就不足了,原本就挺不直的腰背更是折叠起来。聂凤呆在屋里,听见锅屋(1)有声响。眨眼董聑从里面钻了出来,流着鼻涕把棉袄穿上,脸被风吹得嫣红。 “快走啊。”董聑说。 聂凤不动,“恁还有钱不?” “没了,干啥?” “俺钱不够,恁爸要知道俺没好好工作,恁没去上学的事儿他也会知道。” “恁要多少?” “恁有多少?” 董聑连最后一分钱都掏了出来,当初带多少去,除了分给聂凤的,现在就带多少回来。聂凤把钱匀了一下分四份,大的放董聑手里,叮嘱要给聂丰秋。 “一份给傻子,一份给表舅,还有一份是谁的?”董聑问。 聂凤没说,吃完饭被聂丰秋悄悄送到董丁旺家。他前脚刚钻进院子里的小屋,村长后脚来找董丁旺。 “建国快学会走了吧。”村长这话对着呆在坐婆婆(2)里的董建国说,眼睛却紧盯盖着布帘的小屋。 聂凤故意踢了一脚放在小屋里的一袋肥料。村长这才跟董丁旺进大屋里说话。早在几个月前聂凤也演过这么一出才被聂丰秋带到城里。 那时候董建国没多大,见着聂凤生面孔会哭。这次聂凤回来,董建国不仅给抱还会咯咯地笑。大人都睡下了董建国还缠着聂凤要看星星,一抱进屋里就哭闹,聂凤只好抱着董建国在院子里转。夜里安静,聂凤听见墙外有声响刹时把哈欠憋了回去。墙上冒出个脑袋,是董聑。聂凤看清那人手里握着石头立即转过身去护住怀里的董建国。 “恁把他弄哭了董丁旺醒来要揍俺。” “嘁,俺一砖头把他弄死了就没声儿了。” 聂凤猛地回过头,“嬯种!” 董聑第一次被聂凤瞪着骂,心里竟有些慌,手没扒紧墙头摔了下去,屁股摔成四瓣正痛著却听见墙里聂凤在笑。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着笑。 聂凤这次回村子最高兴的是傻子,连夜做了一个新香包,说看见旧的那个抽丝了。瞎子拿到钱数了两遍,一张张问聂凤是多少,嘴里念著有点少,但转眼又乐开花,一个家两份收入,瞎子开始真切地盼望能给傻子治病。 聂凤关上门跟傻子躺一张床上,摸着香包上那只像鸡又鹰的凤凰,问傻子:“恁想治病不?” “想。” “治病要扎针的。” “不扎针!疼的哄!” “那不治了?” “不治!” 聂凤给傻子掖好被子,像哄董建国一样哄傻子入睡。 聂凤离开那天傻子没哭,他知道聂凤还会回来,就是没敢靠近聂丰秋开来接聂凤的车。车上坐着董聑,手里颠著石头玩。车开走后,石头还是落在了傻子家的窗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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