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文明,恁现在是个城市人了。”聂丰秋在前面骑车,风吹得他话语稀碎。“人家董甜妮虽然没念过书,但恁不能跟她一个水平。昨儿个恁俩已经定亲了,等恁毕业就回来结婚。恁别把人吓跑了,听见不?” 董聑盯着聂凤:“恁身上的味儿变了。” 聂凤低头打开香包,手指伸进去拨了拨,“香料不一样,这个能安神。” 聂丰秋回头给了董聑一巴掌:“跟恁说话恁咋就没个声儿啊!俺问恁,昨儿个恁俩呆一个屋里,办没办事儿?”董聑眼神心思全在聂凤的香包上。啪,聂丰秋又给了董聑一巴掌:“办事儿了没有!” “摸她妈妈(3)脱她裤子了!” “欸──透好!老子──” “爸,昨儿个王叔又来了。恁到底做的啥买卖?也没见恁挣几个钱。” 聂丰秋没顾好车,油门一松车上的人往前倒。董聑瞧准那从聂凤兜里掉出来的香包,一抓一扔,香包在路边滚了几圈,没人察觉他的动作。 聂丰秋磕磕巴巴道:“他来干啥?说啥了?” “他找恁,恁不在,就进了俺屋。啥也没听他说,俺就出去找恁了。” 聂丰秋没再说话,董聑落得清静。 聂凤到了城里才知道自己工作没了。他回村里太久,老板的手长好了,等他分肉肉都得臭了。新年还没过,老板怕没开个好年,给了聂凤一个红包,算是好来好往。 聂凤向表舅借来脚踏车,哪里人多往哪里骑,最后停在火车站。人流往车站外涌,他逆流往里钻。售票处写着好些地名,字他认识一些,但地方是陌生的。 他听见旅客说:“我睡了好几觉才到这儿,这腰酸得啊──” 从村里到城里坐聂丰秋的车也要俩小时,那火车一定能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聂凤钻到买票人群里,踮起脚看见窗口上的票价。尽管他不认识这些地方,但他每一个都仔细看了。 离开车站的时候聂凤没注意脚下,车轱辘辗别人鞋子上了。那是双新皮鞋,很是矜贵。聂凤被骂不还嘴。那男人让他把鞋子擦干净,他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擦了起来。他一心不敢二用,每条缝都用袖口揩过,鞋子亮得发光。大家都惦记着新年不结仇,男人扔了个硬币便走了。聂凤捡起那一分钱咧开嘴。他盯着眼前那一双双鞋子看,皮的,布的,各式各样。 车铃被聂凤拨得响个不停,他骑车穿过人群回到表舅家,收拾好牙刷,切下粗胰子一角,剪下袖口,又回到车站。谁都想新年穿新鞋,但兜里没钱就是没钱。聂凤不跟人谈价钱,逮着人就擦鞋。布的,他用牙刷沾胰子水刷;皮的,他用布料擦。大家要是高兴了就赏他一点儿钱,干瘪的衣兜被钞票硬币撑出弧度,他从没这么高兴过。 有一次在街上碰到王惜辰,聂凤先是观察对方的鞋子,挺干净的,他便不说话。 “你咋不来学校了?”王惜辰问。 “没空。” 王惜辰看明白了聂凤身上用来谋生的家伙。她又问:“那你在哪儿干活儿?” “火车站。” 后来王惜辰到火车站给聂凤送了本小说,又送了本字典。聂凤没活儿时便翻翻小说,看个三成明白,五成瞎猜,猜不出来的自己瞎编。 钱一天天攒起来,他给表舅的生活费多了,饭能吃七成饱。好巧不巧他看见一双熟悉的鞋子,一抬头,是学校老师。老师拎着他到厂子里找表舅,给表舅一顿说董聑缺席的问题。表舅半天才弄明白这李代桃僵的事情。 “俺上不上学不影响恁生活,恁别告诉俺爸,大家都清静。” 董聑这么一说,表舅就又去垒墙头了。 这天表舅放下带回来的馓子,说有正事要跟董聑讲。“你要当答答(4)了!” 董聑吃得一嘴馓子碎,没听明白。 “憨种,你媳妇儿怀上了!孩子在她肚子里!” 聂凤听明白了,就是以前董春秧在肚子里种西瓜的事情。后来西瓜变成了董聑。 睡觉的时候,聂凤躺床上跟董聑说:“恁也去挣钱吧。” “为啥?” “生孩子要花钱的。” “要多少?” “不知道,要很多吧。俺挣不过来。” 董聑没说话,第二天早早出了门。 ---- (1) 锅屋:厨房 (2) 坐婆婆:小童车 (3) 妈妈:乳房 (4) 答答:爸爸
第11章 整个城董聑都跑遍了,哪里有人哪里有狗他都知道。要挣钱那肯定得挣人的钱,那必须找人多的地方。他绕火车站走了两圈,看见个年轻女人背上背着老二,手里牵着老大,另一只手提着比她人还大的行李,那是捆起来像块豆腐的棉被,棉被里裹着其它家当。老大不愿走了在嚎,吵醒了老二,老二哭得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看似要吃奶。 董聑凑上前:“姐儿,恁还走得动不?” 女人窘迫,扔下行李给老大擦泪。“走不动也得走啊。” “要不俺替恁运行李过去?恁带俩小孩儿慢儿慢儿走。” 这会儿天气回暖了,女人又是急又是臊得一额头汗。“这咋好意思……” “不当紧,恁给俺五分钱就好。” 女人大抵觉得贵,在犹豫。董聑掏出早上吃剩的馍给老大,哭声煞停。女人实在长不出三头六臂,便把行李托交给董聑,说钱后付。 行李对董聑来说还是重的,他愣是扛着走出女人的视线才放下歇息。走一会儿停一会儿,费了点儿时间才到目的地。他在门前放下行李又计算起来,这样跑腿效率不高,一天下来赚不了多少钱。这时他身后响起车铃,原来是他挡着路了。要是有辆车──他忽地挺直腰──表舅不正好有车嘛! 董聑一路跑去表舅的工厂,在车棚里找到那辆在车头系着红绳的脚踏车。红绳是表舅对象弄来的,说保平安。董聑只见过那女人一次,表舅带回家吃饭,吃完饭两人拉拉扯扯一会儿,女人红著脸跑走了。 有了车,董聑如虎添翼,天天跑火车站拉行李。适逢车站扩建,午休时一群工人聚一起歇息,董聑在旁边吃着烧饼听他们聊天。 “欸哥,你这一年到头在外面跑建设,家里嫂子没意见啊?我女人就老爱搬这事儿跟我吵。” “怎么吵?跟人跑了影儿都见不着。” “啊?这怎么回事儿啊?” “啐,我都不好意说!去年年中我回家一趟,看见她跟个男的睡一床,啥也没穿。那狗日的被我揍得门牙都没了跪在地上看我操那婊子。过两天我又去赶活儿了,一直忙到年底才能回家,谁知道那臭婊子早跟人跑了,还把家里值钱的都卷走了。操他奶奶的!” 董聑听入迷了,差点忘了干活儿。等他跑了七八趟,腿开始发抖,把车骑得歪歪扭扭,这才蹲在路边休息。耳边有人喊:“大哥,擦鞋不?姐儿,擦鞋不?”他像之前一样看过去,聂凤肩上搭著破布,兜里装着牙刷,手里提着个装胰子水的小桶,个头太小在人群中穿梭像只卖艺的猴子。董聑起身拍拍屁股,推车走过去。 “上车。” 聂凤看见他了,“俺再擦三双。” 董聑掏出兜里的钱。聂凤转过脸又开始招揽生意。董聑骂骂咧咧地把一半的钱塞进聂凤裤兜里,又把人拽到车后座上。“表舅要下班了,车得还回去,赶紧的。” 到了工厂俩人把车还回去,表舅载对象消失在下班的人群里。董聑跟聂凤走着回去,水桶在董聑手里,他不嫌胰子水脏,伸手进去又拿出来,圈起手指吹泡泡。胰子水浓度不够,吹出来的泡泡还不及桔子大就破了。董聑倔起来,吹了一路。 表舅家大门没关严,聂凤轻轻一推就开了。董聑忽然拽住往里走的聂凤,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表舅那屋传来细细柔柔的声音。 “欸别弄了,那俩小孩儿要回来了。” “早着呢,走路回来哪儿那么快。” 董聑带头趴在门缝上,看见女人倚着书桌一条腿踩在椅子上,裙摆别在腰处。表舅活像被鬼附身,否则怎会光着屁股满头大汗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没一会儿女人喘不上气来,聂凤有些害怕,小声问董聑:“她这是咋了?”董聑回头警告他别出声,俩脑袋不小心撞上咚一声响。屋里刹时一阵尖叫,表舅一边提裤子一边咒骂着,手挥着拳头走来眼看要揍人,房门却砰一声关上。 当天晚饭聂凤跟董聑在街上随便买了点吃的。平日里董聑吃东西总跟倒垃圾一样倒肚子里,今天却出奇慢,还吃着吃着发起呆来。聂凤纳闷,他耳朵里还跑着女人的尖叫声,声音越来越大,吓得他吃不下东西。等到了睡觉的时候俩人才敢回表舅家。女人早走了,表舅第一次给眼色俩人看,害得俩人连澡堂都不敢去就直接躺床上。 夜里不见灯火,董聑却不偏不倚地盯着聂凤看。聂凤要转身躲过去,被董聑扳了回来。 “俺想看恁屄。” 聂凤问:“啥东西?” “恁底下的缝。” 聂凤一愣,直接转身背对着董聑。 “摸都摸过了还不让看?那俺明天就回村里跟爸说恁抢着上学,还逼俺挣钱。” “是恁让俺去的。” “爸信谁的话恁不清楚?恁还借俺钱了。还俺了没?”聂凤许久不吭声。董聑说:“让俺看一眼,钱不用恁还了。” “俺没说借,那是恁给俺的。” 董聑没再废话,摸索到聂凤裤头就要扯下来。聂凤一手抓住裤头,回身给了董聑一肘子。董聑痛呼,怒气上来了也给了聂凤一拳头。两人打得乒乒乓乓响,招来了表舅。白天被坏了好事儿,晚上又来事儿,表舅气不过,左右开弓一人给一巴掌,专往肉多的地方打。俩人不得不消停,董聑喘着气瞪着眼,恨不得把聂凤剐了宰了。聂凤没他那么多心眼,扭头躺回床上呼呼入睡。 第二天聂凤一出门,董聑提水桶去打水,穿街过巷拎到火车站,看准聂凤人在哪里便从后脖子浇半桶水。聂凤一个激灵,回头却只看见人潮,人来人往谁也没空停下来分他一个眼神。天气燥热,太阳蒸发水分让聂凤觉得身上又潮又闷。他没忘记干活儿,勤勤恳恳擦完一双鞋子,收钱的时候客人打了个喷嚏,他丝毫不在意,擦干净钞票放兜里。好不容易衣服干了个八成,聂凤又被浇得湿透。 连续两天,聂凤被如此来回捉弄,找不到作恶的人,也没办法不干活儿。到了第三天,他起床时连连打喷嚏,到了火车站开始觉得脑袋发沉,鼻子有点堵。中午的时候他有些站不住,干活儿没力气,客人都不愿意给钱。再晚些时候他靠坐在花坛边上打算歇息,没想睡了过去,鼻子堵得透不过气才醒来。一个喷嚏打出两行白鼻涕,他看了看日头,收拾东西回表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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