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威胁,轻若梦呓。 袁冉当然不会做傻事。 他怔怔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后脑勺,圆睁的乌黑眸子在深夜里明亮又清醒。 宋知舟不让做的,他一件都不会做。 袁冉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被牢牢压制、层层监视的环境。 从少年时起,他就养成了些不算体面的本领,伏低做小,佯装乖巧什么的,他早就习以为常。 许久,就在袁冉以为宋知舟已经睡着时,对方却转了回来。 两人各怀心事面对面躺着,却没对视。 宋知舟依旧抓着袁冉的手,指尖若有似无从他光秃秃的无名指上摩挲而过。 “你戒指呢?” “你婚戒呢?” 两人在同一时间问了几乎相同的话,问话背后的意思却是南辕北辙。 “已经扔了。” “今天没戴。” 沉默半晌,宋知舟放开袁冉,起身下了床。 “下次再来看你。” 宋知舟把这种有惊无喜的会面称为“来看你”,袁冉是打心底里觉得可笑的。 但他既没嗤笑,也不反驳,反而在宋知舟跨出门时道了句,“好啊,我等你。” 那背影陡而踉跄,落在袁冉半眯着的探究双眸里,显得分外滑稽可笑。 关于宋知舟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玫瑰园,他有大把无所事事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这个问题。 总得找点事情做,不然在日复一日的禁闭笼中过活的自己,恐怕下场也不会比许芝好多少。 也许是那句“我等你”起了作用,宋知舟比以前来得勤快了许多。 不知从哪天起,二人就像两位久别重逢但关系不太好的老同学,想装作相安无事又处处透着不协调,就这么得过且过地相处着。 好在,袁冉倒也不觉得尴尬,甚至渐渐找回了和宋知舟结婚前挥霍无度的纨绔样貌。 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 他早就不相信宋知舟旧时营造的家道中落小白花人设,足不出户也能玩出令人咋舌的消费。 没有手机,就指着杂志买买买,今天开出的单子,明天就要见到东西送进园里。 宋知舟有一阵子没来,再来时,差点被地毯上散落一地的限量款礼盒绊倒。 短暂的惊讶过后,竟是欣喜万分露出无比赞许的目光。 靠近袁冉身后时,对方正在慢条斯理地试着条绛色领带。 宋知舟环过袁冉腰侧,缓再缓伸到他胸前,替他打完最后的一圈结。 袁冉瞥了眼镜子里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以及那依旧空荡的无名指,暗暗揣测宋知舟为什么总是不戴婚戒。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这人没有心,兴许对褚昀禛也一样无情。 不然,哪有新婚伊始,天天往前夫这儿跑的。 “听说你这几天总往别的楼跑。”宋知舟覆在袁冉耳边道。 “不行?”袁冉挑眉,在镜中与对方直直对视。 宋知舟微微颔首,似是在考虑,末了只是像哄小孩似的摸了摸头袁冉额发,“晚饭前一定要回主楼。” 袁冉轻哼一声,算是答应。 宋知舟又跟抱玩具似的裹着他,原地摇晃了一会儿。 “热。”袁冉说着,伸手推人。 “再抱会儿,待会儿我就出差了。”宋知舟把额头抵在袁冉后颈,“好几天才能回来。” “出差?”袁冉有些惊讶,“几天?” “三天。” “哦。” 袁冉耸耸肩,挣脱宋知舟的怀抱,末了又像是不落忍,拍了拍对方肩头,挤出个勉强能看的笑容。 “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嗯。” 宋知舟应下,在他颊边亲了一口。 又像意犹未尽,重复“嗯”了一声,继续在另一边脸颊落下密密麻麻的轻吻。 宋知舟这次确实赶时间,还没亲够,已经被一通电话喊下了楼。 袁冉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宋知舟的座驾从打开的铁门间飞驰而去,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掌。 双手因紧张而蜷了太久,掌心纹路早已被汗液浸透,在逆光下莹莹烁烁。 他为了这一刻已经蛰伏了太久。 装乖数月,所求不过让宋知舟放下堤防,主动报备下次过来的时间。 这个时间还不能太短,至少要够他排布完整计划。 宋知舟离开第一天,一切如常。 他戴着墨镜,极尽慵懒地享受了整个下午的日光浴。 异邦帮走近时,听见袁冉正低低哼唱。 “先生,你开心?” 袁冉摇摇头,又点点头头。 “想到了些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具体是指一份图纸。 具体来说是玫瑰园的图纸。 要说这园子还是由自己买下来送给宋知舟的,从联系到勘查再到签约付款,俱是亲力亲为。 而命运如此可笑,这么上心的结果,居然是给自己提前选了个牢房。 不过,也得亏了自己的亲力亲为,才能亲眼看到玫瑰园的图纸。 玫瑰园虽然养护得不错,但毕竟有些年头,当年代办房产的经理人,怯于袁冉的背景,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就着图纸把年久失修的地方给他仔细过了一遍又一遍。 这几个月,袁冉一直在不动声色扩大着自己的活动范围。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当自己去往东北角一扇无人知晓的小门时,不引起那些保镖的警觉。 眼下时间是有了,他还需要一部手机。 为的是出逃的同时联系上姚安予,让他先出去躲一阵子。 只有姚安予是安全的,他才敢放心大胆继续跑路。 “阿桑。”袁冉摘下墨镜,朝异邦帮佣道,“你是和你姐姐一起来临城的吧?” 阿桑点点头。 “你上次说她腰不好。” 阿桑继续点头,面露忧色。 袁冉拍了拍他肩膀,重新戴上墨镜躺下,“明天你轮休,回家了好好和她聚聚。” 次日中午,阿桑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回家。 这是袁冉当着几位保镖硬塞给他的,从吃的到喝的一应俱全,两只手塞得满满当当。 他千恩万谢完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袁冉在后头叫了声。 “诶,等等!” 阿桑回头,正好看到袁冉一溜烟往楼上跑,过了会儿,又扛着个奇怪的东西下来了。 “这个按摩仪你带回去给姐姐,对腰好。” 阿桑手足无措,拎着大包小包的双手甩成了拨浪鼓。 袁冉笑道:“客气什么,反正用的宋知舟的钱。” 说罢推着阿桑转过身去,打开背包将按摩仪塞了进去。 阿桑棕色的皮肤此刻已经变成了红棕色,他本来中文就不好,这会儿更是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僵硬地朝袁冉几番鞠躬完,才流着热汗同手同脚离开。 目送阿桑走远,袁冉戴回墨镜,佯装伸着懒腰,余光在墨镜下偷偷打量。 不出所料,保镖的看守早已不似初期那般严密,更遑论宋知舟今日不在家。 虽说还是那么笔挺地站着,但从眼神上看,心思大多已飘散了三五分。 好机会。 他扛起一杆自制捕虫网,这是他最近大肆营造的新爱好。 具体就是满园子扑飞虫,扑了放,放了扑,不玩到日薄西山绝不回房。 保镖照例像看傻子似的跟了上来,却没有跟着袁冉进树林,只是靠在树林外的浮雕墙边,百无聊赖望着头顶云卷云舒。 袁冉不动声色沿着惯常走的“捕虫路线”不断向林间深入。 口袋里,刚刚放按摩仪时捞到的手机正静静躺在最贴身的内袋。 这林子是玫瑰园最边缘的景致之一,鲜有人问津,经年累月积攒的枯枝败叶早已将原本的石板路盖在不知多深的地下。 十米、七米、五米,只要再转一道弯,就是当年图纸上标注的破败小门。 太过激动,紧绷了一路的身体此刻终于乱了分寸。 他甩下捕虫网,扔掉墨镜,转角已近在咫尺,只要一步…… “小冉,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 因渴望而几乎向前够出的手来不及收回,冷汗已经顺着额角落下,没入衣领。 喉结滚动,他不敢回头,却也只能回头,尽量挡在那个不算显眼的转角前,挤出虚浮笑容。 “哈,你怎么回来了?” 宋知舟趟过齐膝杂草,有些狐疑地四下逡巡,见没什么异象才开了口,“你不是让我早些回来么?” “啊…是么。”袁冉强撑着镇定,主动去拉宋知舟的手,“走吧,这儿虫子太多了。” 宋知舟点点头,反手回握,携着他往外走。 中午的本该是最暖的时候,但袁冉却觉得周身温度正在一点点降低,冻得他几乎要冷颤。 但他不能露出破绽,只要宋知舟没发现,他就还有机会,只要,只要…… “不过,小冉。”宋知舟轻轻捏了捏他手掌,“作为惩罚,短期内,你不允许出房间了。” 袁冉脚下蓦地一顿,机械般转过身来。 晌午阳光下,漂亮得像天使一般的男人,轻轻冷冷吐出来自地狱的话。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园子里怎会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呢?” 他揽住袁冉,转向小门方向,“其实你住进来的前一天,那里就被砌成高墙了。” 袁冉仿佛失了力气,有些呆滞地靠着宋知舟往主楼方向走,可临近了,又惊惶无措地恳求道:“求你,别关我!你想怎么样都行,不要关我!” 宋知舟目光里有赌气也有决绝,别过脸,任由袁冉被保镖们桎梏着往前押送。 袁冉吃痛地哀叫一声,转过头来哀求,“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宋知舟……不要关我!” 宋知舟面容冷肃,克制地望着袁冉被驾进大门,胸膛起伏不定。 变故来得很突然。 先是声几乎破了音的“放开我”。 之后便是玻璃碎裂声,伴着两个保镖吓到变调的惊呼。 而后是随着粉碎的玻璃渣一同坠落在宋知舟脚边的躯体。 一动不动,只是不知从哪儿一股股渗出血,淌出衣摆,融进土里。 该立刻联系救援的,但宋知舟无法动弹。 他引以为豪的理智,在看见血泊中的袁冉那一刻,轰然崩塌了。 - 一个月后。 “怎么约我在这儿见面?” 褚昀禛在宋知舟身边坐下,从他手中掏了些谷仁,一股脑撒了出去。 半空中飞舞的白鸽登时从四下俯冲到地面,争抢朵颐。 “来了。”宋知舟似乎这会儿才发现身边坐了人,“祈舟身体好些没?” 褚昀禛听到这名字,油然而生宠溺笑容,“你是他堂哥还不了解他?小病也能装成大病,好和我没日没夜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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