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即使最后人们知道了换曲的真相,乐团和指挥也并不会因此遭受什么诟病,无非钢琴家临场应变出色的话,能多收获些赞誉、外加这场演出也能变成一段美谈罢了。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对独奏音乐家的尊重。在那一刻,钢琴前的那个人会有多无助、多绝望,是欣赏音乐的耳朵,以及作出这种决定的乐团永远不会关注的。 尹懿年纪轻轻却已盛名加身,他并不需要这样的附加价值,从最最私心,同时也最最真心的立场,江梦只想他可以被爱护,他所有为音乐而付出的心血,都可以被百分之百的珍惜。 江梦淡漠地对上记者的目光,神色中冷冽的压迫感,超过了一般omega可能有的限度,那几个围着他的记者也是一震,不由自主就散开了些。 “他弹得怎么样,你们自己会听,不需要我评价,”江梦淡淡道,“真想追出什么大新闻,不如去查一查,他们原本是邀请尹懿来演奏什么的。” 记者们对江梦的回应始料未及,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过话头。江梦本就不欲和他们多纠缠,趁着这个空当抽身离开,没发现其中一个记者恍悟之后,欲言又止的模样。 刚一下后台,江梦就迎面撞见了形色匆匆的李还和刑芝。外面下雨了,他们应该也刚刚赶到,衣裤的下摆还沾着水迹,看见江梦脸上少有地挂着如此明显的阴沉神情,两人心里不免更加担忧了。 李还三步并两步地迎上来,问江梦道: “现在什么情况?” “已经结束了,”江梦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刚才叶子给外联总监打电话,我们刚好听见,叶子电话里一通骂,都气哭了。”刑芝在一旁解释道。 江梦闻言不予置评,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够公正,但本心里,他此刻对黄叶和总监确实都有些不满。 “所以……真演砸了?”李还小心翼翼地问。 乐团这批老人都知道尹懿对演出的要求有多高,上台十年,他不说次次惊艳全场,至少是没有一次败绩。就是想象一下这样的纪录可能要终结在今天,李还都觉得心头一紧。 江梦急着去找尹懿,只丢下一句“没砸”,就朝休息室的方向走去,李还愣了一下,才看向刑芝,见对方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忍不住自嘲道: “敢情咱们是在这儿担心了个寂寞?” 尹懿其实压根不需要找,一拐进休息室的长廊,江梦远远就看到走道上被许多人围住的他,黄叶在另一边冲着手机里大声驳斥着什么,周围太嘈杂了,江梦只听到她不容置喙地说了一句: “撕破脸也不管,这件事我是必须要曝光的。” 尹懿倒是神色自若,他已经脱掉了那身礼服的外套,捏在手里,随意地靠在墙上。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在那笑容里,江梦看到熟悉的自信与傲气的神采——它们都被它们的主人好好保护了下来,确认这一点,江梦才觉得自己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彻彻底底落回了胸口。 尹懿侧头和一个制作人说话的时候,看见了站在远处的江梦,和视频里见到的不一样,他仔细整饬过衣装,穿了一身庄重又帅气的西装,再配上他此刻站在那里难得见到情绪波动的表情,好似要哭又好似要笑的,就更像是要去赴婚礼了。 尹懿克制着内心的兴奋,朝江梦招了招手,江梦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尹懿招呼他的手还没放下,已经被江梦一个格外用力,也格外急切的拥抱给牢牢圈住了。 刚刚围着尹懿的那群人看到这场面,都自觉地退开了,剩下刚跟到走道口的李还短短几分钟内遭受第二次暴击,脱口而出了一句“我靠”。 尹懿让他这一抱抱得心慌意乱,刚反应过来应该趁机抚慰一下这心心念念的Omega,江梦却已经先一步伸手抚上了他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有些生疏,却足够温柔。 “没事了,尹懿,”江梦低声说,“你真厉害,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钢琴家。” 尹懿哭笑不得地听着,心道,今天该自己拿的剧本,大概是被江梦给抢走了。 “才多大点事,不至于不至于,”尹懿心里突然对江梦冒出了一股莫名的胜负欲,于是也抬起手来,也像模像样地摸了摸江梦的后脑勺,语气中带着点小炫耀,“早跟你说过了,要相信我啊。” 听见他这句熟悉的话,江梦忽然回想起了以前。 以前也有很多次,从头一回共同登台参赛,两个小小的孩子,在比自己大许多倍的钢琴前演奏莫扎特K448,到后来乐团遴选,尹懿改编奥芬巴赫的天堂与地狱序曲和他用双钢琴演奏,信誓旦旦说要一起获选,再到后来,乐团走不下去的那几年,尹懿带着他跑各种演出赚钱,无论他们身处怎样的境况,无论在台下多少麻烦和担忧,走上舞台的时候,尹懿对他说的,始终是这句“你要相信我”。 ---- *Piano Concerto No. 5, Op. 73:1. Allegro con brio*
第32章 Op.7 No.6 == 江梦赖在尹懿的怀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有什么办法呢,”他低声说,不过听上去,语气已经轻快了起来,“也只好相信你了。” 他还沉浸在一种柔软而又暧昧的气氛当中,就听到尹懿十分煞风景地用他那标志性的戏谑强调“哎哟”了一声,然后道: “这下精彩了。” 说完,尹懿就抽开身,单方面结束了这个拥抱。江梦不明就里地四下看了看,看见李还像个门神似的杵在不远处,刑芝在他身后,识趣地低头看手机。 “我找个路的功夫,你俩这就从剧情片演到爱情片了?”李还难以置信道。 “是啊,”尹懿抬起他那修长的胳膊一搂,把江梦搂在了自己身侧,凉凉道,“你再来晚一点,我们还有吻戏,没想到吧。” 李还闻言,脸上的讶异更夸张了几分,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圈,看得江梦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难得表现得像个正经Omega,安静乖巧易害羞,不是平常那一潭死水的模样。 “梦梦,你这是……好了?”李还惊喜道。 江梦抬眼,给尹懿递了个眼神,然而无果,对方分明看懂了他的意思,却故意不接茬,反而饶有兴致地回望江梦,好像在等着看他要怎么应对似的。 “没有,他乱说的,”江梦无奈,只好自己解释,说完却又觉得,心里似乎隐隐有那么点意犹未尽地遗憾,于是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确实在一起了。” 尹懿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显然非常满意这个答案,手上加了一点力道,把江梦搂得更紧了。 “柏拉图,酷不酷。” 李还看他一手叉腰、一手揽着江梦,笑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屁孩的样子,几乎要把炫耀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就控制不住地被这人肉麻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抖了抖自己浑身的肉,拍掉那只不安分地在江梦肩头反复摩挲的手,嫌弃道: “行行行知道了!这才多大点事啊,当初我就说,梦梦要么一辈子不谈恋爱,真要谈恋爱,肯定是你没跑的,现在相信了?” 这话等于把尹懿这么些年的小心思卖了个底掉,饶是尹懿这样脸皮厚得十分可观的人,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顺势放开江梦,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转头却发现江梦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望着自己,更觉得心虚了起来,就连眼神都少见地飘忽了一瞬。 李还拉着刑芝,装模作样地感叹: “哎,真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能揭露我们著名青年钢琴演奏家、招蜂引蝶第一名的尹老师其实是个雏的事实噢。” “差不多行了啊!”尹懿咬了咬后牙,用胳膊锁住李还的脖子威胁道。 黄叶总算结束了电话里的一番争论,朝尹懿这边看了好几眼,见李还和刑芝都在场,才鼓起勇气蹭过来,汇报工作似地对着尹懿道: “我把那天,和他们乐团经理的通话录音交给媒体了,他们会曝光这件事的……” “这种事情就算被观众知道了,也对乐团不会有任何影响,你自己知道。”江梦冷淡地指出。 他的语气听上去太过平静无波了,反倒让人听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尹懿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家梦梦这是真生气了,也不管那么多人在场,扬手就在江梦头顶上揉了两把,愣是把江梦打过一点发蜡定型的头发揉得毛茸茸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给人灭火,还是给人火上浇油的操作。 “斯皮诺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正义感了,所以今天这算是为了平权集会那件事,对我报一箭之仇呢?”他老神在在地玩笑了一句,这是为了告诉黄叶,自己已经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江梦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刚才被尹懿揉过的地方,奇妙地因为这动作而平和下来。尹懿那天和他说,不管怎么说,做演奏家的,在台上、有曲子可以弹,这样就行了,到现在江梦才意识到,那不是一句安慰他、或者用来自我安慰的话,尹懿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到底弹得怎么样?”刑芝问道。 “惊艳全场,”尹懿贱兮兮地挑了挑眉,一点也不打算谦虚,“反正我看指挥是惊呆了。” “真的假的?你都多久没练皇帝协奏曲了,居然没翻车?”李还刚刚退场没多久的惊讶表情又一次回到了脸上。 “翻车是不可能翻车的,可惜了啊,你要早点儿来,还能听个现场。” “知道你厉害了,别得瑟了好吗?” 李还看尹懿今天明显过度亢奋的状态,忍不住腹诽,恋爱这种事情,还真是谁沾谁降智。 站在走廊上闲扯了几句,黄叶就提议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尹懿却说刚刚碰上了一个制作人,还要等着他再聊两句。他说的那位,跟晨星其实并没有什么合作,不过他团队里有几个钢琴教练,都是行业里出名的,许多钢琴家开巡演之前都会去找他借人。 尹懿自己很少用陪练,所以他虽然不直说,江梦也知道,跟那位聊,大概又是为了自己,猜到这一点让他有些心动,也觉得熨帖: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相伴,尹懿总是这样知道他需要什么,也总在用及时而恰到好处的方式满足他。 制作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黄叶于是提议,干脆叫点吃的在休息室里聚餐,立刻就得到了众人的赞成。李还和刑芝帮黄叶张罗,江梦也要去凑热闹,临走却被尹懿逮住了。 江梦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走廊上现在突然安静下来,他们靠得那么近,都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这样的氛围忽然就让人紧张了起来。 尹懿却知道,江梦对过于带有性暗示的状态会有生理性的排斥,所以尽管脑子里已经想了一万次要把这个柔柔软软的Omega摁在墙上,最终却还是选择自己背靠着墙,让江梦面对自己,站在相对开阔的外侧,只节制地拉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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