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这种身份立场去参加竞争对手的周年音乐会,尹懿想想都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大概能猜到黄叶今天又提这件事的原因。 他随口应了一声,表示记得。 “他们还是想请你去合作啊,就拉三*,曲子你不是也熟吗,要不就答应了吧?” 尹懿嗤笑了一声,不急着表态,反而问道: “这种时候他们还找我,你不觉得这不太对劲吗?” “哎呀,哪有那么多阴谋论,网上的那些闲言碎语,也就是行外人关注关注,圈子里都清楚你的水准你的地位,邀请你也很正常啊。” “所以资方那帮人,是很想我去咯?” 江梦在另一边弹绮想回旋曲,拍子越弹越快,尹懿听了一耳朵,莫名觉得他此刻还真像是在借曲子发泄着什么情绪。 尹懿这样点破了,黄叶也就不再拐着弯说那些违心的话: “他们觉得,这种时候你越是表现得一切正常,才越能说明你是占理的。要是不露面的话,不管你自己事实上是出于什么考虑,吃瓜的那些人只会觉得你确实理亏了,是不敢面对公众……” “这些套路真没什么新鲜了,我也懒得知道,”尹懿打断黄叶,说道,“就按他们的意思答应吧,反正一首曲子的事情。” 黄叶闻言,显然松了口气,看来也是顶着挺大的心理压力来说服尹懿的。 “说来不及排练了,演出在三天后,晚上八点,我会提前带人去帮你做准备的。” “行,那你别占着线了,江梦叫了外卖,一会儿又错过电话。”尹懿应到。 他虽这样说,黄叶却还没有立刻挂断的意思,在那边沉默了一下,试探地问道: “梦梦他……找到你了?” “找到了,”尹懿压低了声音嘱咐,“那件事我没再跟他提,你们也别说漏嘴——那天到底是谁拍了视频发出去的,抓紧给我调查,我们乐团里不留脏东西。” “知道,这个你放心吧。” 黄叶说完就结束了通话,江梦还在反复弹其中一段旋律,偶尔停下来,用铅笔在谱子上做记号。尹懿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也已经是老谱了,是当初他们还在这里学琴的时候用的,许多年前铅笔的印记现在已经风化得几乎看不清,只在谱面上留下一堆略显零乱的印记。 尹懿本想跟之前一样的,拉一把椅子过来坐,谁知察觉到他在身后,江梦就朝一侧挪了挪,居然是要让尹懿和他坐到一张琴凳上的意思。 再看他表情,依然跟平时一样寡淡,不见害羞,也没有慌乱,尹懿甚至忍不住怀疑,江梦究竟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有撩人的嫌疑。 虽然这样腹诽,尹懿还是很受用地坐了过去,一只胳膊有意无意地放在江梦身后,微微侧过身,从江梦手里拿过铅笔,接着先前的内容补全记号。从背面看着,就像是尹懿把江梦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和钢琴之间似的,事实上却又保持着那决定性的一线距离。 “你这谱子东一本西一本的,”尹懿一边写,一边说道,“这次做的标记,到了下一次要看的时候又找不到在哪儿了,怎么好好练琴?” “叶子姐给你接了什么活?” “听到了啊?”尹懿故作镇定地问道,还是担心他察觉。 “就听到你说,按他们的意思答应,是吗?” “嗯,要去斯皮诺爱乐的纪念音乐会,到时给你弄张票,去听听你师哥的现场,怎么样?” 江梦沉思了一会儿,狡黠地笑了笑: “他们可能不太愿意。” 尹懿心道,这个人说着什么对爱情一窍不通、也体会不到爱情的感觉,这些欲迎还拒的小套路用起来倒是有够熟练的,字字句句都好像挠在了他的心尖上一样。 他握住江梦的双肩,把他身子掰过来面朝自己,故意问: “你愿意不愿意。” 尹懿这么问的时候,故意歪着头,利用那张天使般的脸,摆出足够招蜂引蝶的标志性笑容,总算让江梦老僧入定般平稳地心绪有了些微的摇荡。 江梦移开视线,有些舌头打结地回答他: “也……不是不行。” 尹懿听见了,却不回应,反而像是着了什么魔似的,盯着江梦看,看他垂下目光时,像新月一样弯弯的眸线,还有他利落细长的鼻梁,直到手机在一边震动起来,这场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单方面深情凝视才总算结束了。 蛋糕的外卖送到了楼下,打电话问尹懿在几层。尹懿一面回答着,一面拉江梦从琴凳上起来。 “蛋糕拿上回家吃,好不好?”挂了电话,尹懿转而对江梦道。 江梦定定站在那里,安静地问:“你不会回去了,对吧?” 尹懿笑开了,心思被江梦猜透,也不见他有什么介意: “明天记者应该就会散了,去乐团好好练琴,我让叶子给你带张票。” 一边说着,尹懿一边推江梦朝门口走,外面走廊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江梦知道,尹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他在这儿。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对满目的谩骂无动于衷,就像穿在一个人身上的铠甲再坚硬,也有露出裂纹的时候。此刻的尹懿就是这样,不过他不会愿意任何人发现。 江梦配合地走出琴房,听到尹懿在身后说,三天后见。 ---- *拉三:拉赫玛尼诺夫第三号钢琴协奏曲
第29章 Op.7 No.3 == 尹懿说三天后见,三天里,还真就一次也没有再出现过。江梦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中间偷偷跑过一次去琴房,去的时候,自我催眠说只是为了请教技巧问题,甚至连谱子都带在身上了,到最后却还是没真的成功把自己说服。门没有完全合上,江梦透过门缝,悄悄在外面看尹懿的背影。他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长袖衬衣,为了方便练习,袖子挽起了大半,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 尹懿在弹拉赫玛尼诺夫的三号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乐章,正练到大华彩的乐段,因为手上用劲的关系,他无意识地微微弓着后背,前倾身体靠近键盘。从江梦站的地方,就正巧可以看见他的脊背在衬衣底下若隐若现的优雅线条。 尹懿手上的力度和技巧都非常到位,就算没有管弦乐队配合,用那台老旧的钢琴,尹懿还是弹出了气势逼人的辽阔感,那如同暴风雨时分的海洋一般的轰鸣,像是穿过空气和墙壁,一下下直接地敲在江梦胸膛上,更改了他的心跳频率和力度,让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应和上那些和弦的重音所撞击出的节律。 江梦本能地按了按胸口,此时的尹懿,像是被疏远于俗世的真空所包围着,显得那样锐利而不近人情,不是那个会狡猾地利用自己的漂亮脸蛋,勾勒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来蛊惑自己的亲切存在。 江梦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合上门离开了。一时之间,他很难分辨,自己究竟是被那气场所震慑了,还是某一秒的怦然心动给他带来了陌生的羞赧,反正不管是哪一种,这是他人生少有的退缩经历——而且是近乎落荒而逃的退缩。 三天后的下午,在大剧院对面的咖啡厅。 江梦戴了一顶鸭舌帽大概挡起自己的脸,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从来往行人中辨认熟悉的脸。 又过去十多分钟,黄叶匆匆忙忙从对面大剧院里跑出来,等着过马路的时候,江梦就眼尖地看见了她,不免有些紧张。 接近傍晚,咖啡厅里人已经不少了,进来的很多顾客手上都拿着相同的深色入场券,一看就知道是来参加同一场演出的。 收银台和料理台忙得不可开交,等待音乐会开场的观众们已经预先浸入了期待的氛围当中,他们热烈地讨论着首席、指挥,也忍不住猜测今天的演出曲目——这是斯皮诺乐团的传统之一,在演出开始前十分钟,他们才会公开节目单,据说这样能让听众的期待值达到最高。 黄叶很快就找到了角落里的江梦。他的发情期已经彻底过去,今天身上没有半点信息素的味道,而且黄叶还发现,不知是为了隐藏气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江梦今天竟然还用了一点别的香水。 “等很久了吗?”黄叶一边落座,一边问江梦道。 “还好,刚到一会儿,”江梦把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推给黄叶,“没喝过的,你喝吧。” 黄叶不客气地接过来连灌了好几口,看样子真是忙到水都来不及喝了。 “尹老师找你。” 黄叶一边灌,一边把自己手机递过去,江梦低头就看到尹懿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上的视频通话。 “你这几天都没消息。”江梦举起手机,率先说道。 “闭关练琴啊,”尹懿带着笑意,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就准备穿成这样来音乐会?” 江梦瞟了一眼座位底下的纸袋,不动声色地回答: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这样一说,尹懿心里就大致有数了,不过看江梦难得起这种调皮的兴致,也不戳破,顺着他的话,故作正经地“警告”道: “你可别被保安堵外面,我是开场曲,没工夫出去接你。” “好啊,反正你的演奏我听无数次了,少这一次也没什么损失。”江梦含笑道。 话虽然这样说,回想起那天在琴房外面听见的片段,江梦此刻其实难以抑制地期待着尹懿用那旋律去与乐团合奏。这么多年了,他只有在录像里看见尹懿的各种音乐会现场,看到他台风越来越大气、演奏越来越精妙,却看不够那不断切换的镜头里时常被指挥和乐队取代掉的,尹懿的样子。 只有现场,才能一直看着他,看他处理每一个音符时的神情与姿态,看他行云流水的大师风范: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那就是江梦格外憧憬的事情,或许正是怀着这种憧憬,他才想尽了办法、付出一切代价留在舞台上,只因为两架钢琴相对的距离,是最靠近演奏时的尹懿的距离。 两人没什么重点地随便聊了两句,尹懿那边有人敲门进来,视频电话就匆匆结束了。江梦意犹未尽地把手机还给黄叶,接过去的时候,黄叶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你们不太对劲。” “什么?”江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清。 “我说你俩这氛围,从你……那什么以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散发着一股腻歪的气味。” 江梦低头笑了笑,出乎黄叶的预料,他竟然没有否认。这个小发现让黄叶不免有些兴奋,屡屡张口想要追问,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最后只玩笑地做了个牙酸的表情,幽幽道: “真够可以的,祝你们幸福咯!” 希望吧,江梦悄悄在心里对自己说。 晚上七点半,刚刚四散在剧场外各处的听众都陆陆续续进了场,在座位上小声交谈,或者对着舞台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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