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懿弹的时候,剥离掉了这曲子那层泡沫般混杂着童稚与思念的忧郁,而用更浓重的笔触强调着那股原本隐而未发的缠绵悱恻。 要是现在让乐评人来鉴赏,他们大概会说,这种弹法是完全偏离作曲家本意的,但江梦却关不了那么多,他不自觉地为这样的缠绵所震撼,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捏了一下,又酸又胀,在某个他说不清楚的空间里,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感情是与尹懿寄托在旋律中的那些相通的。 江梦在琴房门口停留了好一阵子,直到尹懿不经意抬头看见了自己,才举步走进去。 ---- *Kinderszenen, Op.15:7. Träumerei*
第25章 Op.6 No.5 == 因为没有料到江梦会来,对视的那么几秒钟,尹懿脸上那交杂了惊喜和担忧的神色未及隐没,被江梦逮了个正着。 好像是人生第一次,江梦发现,自己原来也会因为另一个人短短一瞬间的情绪流露,而有种心底被击中的熨帖和酸痛感。如果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苏打水刚刚倒入放了柠檬片的杯子时,气泡升腾的样子。 江梦想也没想,大步走过去抱住了尹懿,他自己也被自己这行为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半点想要反悔的冲动——也是人生第一次,他在清醒的状态下,会那么想要去拥抱一个人。这其中也许夹杂着别的更加私密、更加复杂的感情,也许并没有,但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尹懿过了片刻,才回应这个拥抱。江梦刚抱上来的时候,他因为诧异而僵硬了一下,旋即就很快放松了下来,他自然地环过江梦的后背,还顺势抬手揉了揉江梦的后脑勺,但也许正因为这些动作都太自然、太坦荡,反倒掩去了一切情愫的意味,只留下温柔又平静的关照。 江梦看不见尹懿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能察觉到他的退避,他的心向下沉了沉,决定结束这个拥抱,但才刚一动,尹懿手臂就加了点力度,把他禁锢在刚才的姿势里,不让他离开。 “这么快就满血复活了?”尹懿问他。 江梦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些委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忍住鼻酸,回答道: “嗯,已经没事了。” “才刚好一点,出门又用抑制剂,”尹懿揉完了江梦的后脑勺,在原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才推开这怀抱,“折腾自己这方面,你是确实不手下留情啊。” 江梦没有回应这句类似数落的闲聊,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他知道尹懿肯定一猜就能猜到,他无意再强调这一点,就转换话题道: “怎么练起这首了?你演奏会要选吗?” “怎么可能,”尹懿笑了起来,随手把琴谱合上,“中场休息,随便弹弹而已。” 江梦用目光跟随着尹懿的动作,看到他从琴盖上的一叠谱子里翻出一个协奏曲,放到谱架上之前,还抽了张纸巾,顺手掸去谱架边缘的一点点灰尘。 ——还是往常那一派从容不迫的风度,似乎网络上那些腥风血雨,那些落井下石的诟病,都不是冲着他来的一般。 江梦看了看谱面,立刻就皱起了眉: “不是说选帕格尼尼狂想曲,怎么又换了?” “刑芝回来,乐队上要多突出一些,这首更能表现钢琴和乐队的融合咯。” 尹懿一边说,一边不以为意地翻着谱子,江梦看到,第一乐章有将近一半的内容已经做了许多标注,恐怕昨天半夜从自己那里离开以后,就压根没有睡觉。 虽然诚如尹懿所说,莫扎特的十七号钢琴协奏曲,相比之前的帕格尼尼,是更能展示乐队的配合,但这也意味着,钢琴在整首曲子里面的高光时刻,要比之前减少很多,在发生了集会那件事之后,做出这样的调整,江梦很难不去揣测其中的意味。 江梦迟迟没接话,尹懿就抬头看了他一眼,了然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资方肯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演奏家而已,在台上,有曲子可以弹,这样就行了。” 江梦垂着眼,说了一句“我知道”,神色却还是有些沉郁。尹懿清楚他是介怀的,想到这是为了自己而产生的情绪,尹懿莫名觉得有些得意,好想不经意间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 “那天……到底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江梦忽然问道。 “看那人不顺眼而已,现在这些记者,职业素养越来越差。” 尹懿对答如流,江梦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到一些言不由衷的蛛丝马迹,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尹懿显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用这个答案来搪塞。他不想说,江梦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样都是问不出来的,但他心中还是有放不下的隐忧,忍不住追问道: “是和我有关的原因吗?” 这话问得其实很突兀,江梦自己也知道。他暗暗把这当作再一次试探,要是尹懿依然回答得顺畅,那么他的猜测恰恰就得到了印证。 江梦这样盘算着,却没想到,尹懿听他这样说,反而像是真的没预料到一般愣了半晌,才奇怪道: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没什么,”江梦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时间太凑巧了,随口问问。” 尹懿闻言,平时那讽刺人的劲头又冒了出来,他手肘往钢琴边沿一拄,托着腮满脸坏笑地端详起了江梦,不忘调侃道: “不错,师兄没白疼你,知道你在我这儿占据重要地位呢。” 江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表达自己的拒绝,在他的揶揄之下,江梦只觉得刚才的自己就像个过度较真的大傻子。 尹懿也没有更多心思去添补这层粉饰,这样的假装让他感到疲累,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尹懿漫无目的翻谱子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音符映到他眼睛里,都成了缺少意义的符号,什么也没看进去。 过了一会儿,看江梦还干巴巴地站在那儿,尹懿忽然就有点心软——既是对自己,也是对自己这师弟,他换了个认真的语气,对江梦道: “我觉得,你对我这个人,还有Alpha整个群体,都有过高的幻想。我并不是什么滴水不漏、文雅大度的人,你和我相处这么久,应该知道我的尖刻、浅薄,难以相处,外表装出来的风度只是用来修饰这些缺陷的空壳子而已,忍不住脾气的时候把人打一顿,对我来讲其实再正常不过了,这次也是一样的。你没必要替我找理由,更不要异想天开地怪到自己身上。” 江梦皱了皱眉头,对他这说辞显示出反对,他凝视着尹懿的眼睛,问道: “你真这样觉得?” 尹懿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手机,无所谓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有的时候,别人看我们,比我们看自己要清楚多了,不是吗?” “不是,”江梦抢白地否认道,“我知道不是。” 他神色间的笃定刺痛了尹懿,那些积压的委屈,此刻才好像突然泛滥了起来,尹懿不得不加深自己那嘲弄的笑意,才能让自己的心继续硬下去。 “我比他们都知道你,尹懿,”江梦从未有过这样目不转睛盯着尹懿的时候,像是一定要把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印到尹懿心里,“就算你不说那个原因,我也相信,那是你迫不得已的原因。”
第26章 Op.6 No.6 == 江梦说完,尹懿的眸光就暗了暗,露出莫测的神情。他从钢琴边站起身来,一点点地逼近江梦,在这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江梦的双眼。 属于Alpha那股特殊的威压,让江梦感到胸口升起一股紧张的窒闷感,他下意识地转开头,往身后退了一步,然而这个动作却好像触发了尹懿不知什么样的情绪,他非但没有适时收起这种威压,反倒伸手抓住了江梦的双肩,把他钳制在原地。 江梦呼吸一顿,但是预想之中的厌恶却并没有浮现,更奇怪的是,除了握住他肩头的那一瞬间之外,尹懿几乎没施什么力,他却主动地停在了原地,内心竟然隐隐有一点期待对面这个人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尹懿低着头,像是在苦苦思索,从江梦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头顶的发旋。 过了一会儿,尹懿闷闷的声音传进江梦的耳朵: “你不知道吗,说这样的话,是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那声音给了江梦一种彻彻底底的割裂感,不同于此刻——或者可以说是无时无刻——尹懿所展现出的那种游刃有余、那种高傲和稳定,那声音里带着易碎的脆弱,像一根弦绷到最紧的状态、行将断裂的脆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梦总觉得,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诘问,其实只是在求助罢了。 在发现这个秘密以后,江梦忽然就觉得释然了。好像从三年前不告而别时候起,缠绕着他心绪的所有纠结,在此刻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暗想道,干脆就放过自己吧,爱和依恋不一向就是跟自私划等号的感情吗,干嘛非要在这当中,强求自己表现得无私呢? “我知道,”江梦说着,抬手握住了尹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如果误会会让你轻松一点,就这样误会吧。” 尹懿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无言地盯住江梦。 “如果说我这一生,有什么人是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离开的,就算物理距离很远很远,就算多年不见、再看到他的时候,甚至发现在很多方面他已经变得陌生,也还是克制不住对他有所依恋的,这个人只会是你。” 尹懿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江梦会来这么一着,他那完美的面具早已经被江梦这席话给打碎了,露出里面从未经历过爱情的局促。他慌乱地放开江梦,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回应。 江梦却表现出奇异的镇静,就像把这辈子的所有决心都透支到了这一刻,他执着地拉住尹懿,逼迫对方和自己一起沉沦到底。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都特别特别希望,自己能什么都不去想,用任何身份都无所谓,只要能合情合理地一直待在你身边。但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永远没有约定、没有确定的关系,我就不可能有资格享受‘在你身边’这份特权,你是正常人,我不能拉你跟我一块儿,去过这种畸形的人生……” 他的话尹懿越听越不是滋味,到最后,尹懿几乎是带着几分怒意把江梦拽到了自己怀中,责问道: “你他妈说的什么瞎话?” “不是吗?” 江梦苦笑着反问。一边说,他一边主动用嘴唇去找尹懿的唇,然而那柔软的皮肤才刚刚触碰,一阵恶心就不受控制地从江梦胃部泛上来,脖颈后侧的腺体也火辣辣地疼着,江梦捂住嘴退开,尹懿看到,他的脸色因为不适而变得苍白,生理性的反胃让他眼角泛起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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