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尹懿其实是明白的,就因为太明白,才会顾左右而言他。 “快巡演了,”他喝下尹懿喂到嘴边的粥,低弱地解释道,“不想因为这些事耽误练习,结果一不注意就……” “亏你当了快十年Omega,抑制剂用量还能出错。不知道这脑子里一天天都装些什么。”尹懿嘴上并不饶了他,可这些话,在此时此刻说出来全无气焰,只让人听出一股无奈。 江梦沉默了一下,忍过一阵情欲。感受到他难安的细微挣扎,尹懿就自觉起身,把人放回枕头上,自己照旧坐到床边的椅子。扶着江梦胳膊的时候,尹懿又看见他手腕内侧的小痣,不知道是不是发情期的缘故,它似乎比平时颜色更深了,像针尖似的,能刺进人眼底。尹懿呼吸一乱,忙不露痕迹地移开眼。 江梦躺下来,在被子底下把自己蜷成一团,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最后激出了一身的汗,那隐秘的情潮才稍见消退,身下的甬道里,又有一股黏滑的液体流出,床单很快濡湿了一片,察觉到的时候,江梦羞耻得甚至希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 他拽紧了被子,唯恐尹懿发现这秘密,也不顾声音还在隐隐发颤,就开口道: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这样了?” “回家就闻到了,猜都能猜出来。”尹懿说。 他掏出手机,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其实眼下他也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内容,只是想让江梦知道自己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多少能放松些休息。 上午在会场的冲突已经发酵得难以收拾,尹懿发现,自己以前在社交平台上更新的每一条动态底下,都多出了一大堆新评论:当然是谩骂的占了大多数,当中零零星星夹杂着一些粉丝的加油打气,话里话外其实也早信了流言蜚语捏造出来的“事实”。 那些记者从第一篇稿件开始,就朝着“顶级Alpha在平权集会上对记者大打出手,并发表性别阶级倾向明显的言论“这个方向大炒特炒,到现在,如他们所愿,没亲临现场的网民已经照着这些新闻稿,勾勒出了一个傲慢、自大且粗鲁的Alpha形象,而正如早晨黄叶在车里和尹懿说的,真正身处协会的那些人,似乎也并不打算出来替他说话——他们现在正为了维护协会的名声而恨不得跟尹懿彻彻底底撇清关系,其实在这些人眼里,尹懿只不过是个异于他们的既得利益者,是利用他们作秀的公众人物罢了。 尹懿无动于衷地往下看,逼迫自己无视心底窜起的那股火气。大致浏览了一遍,确定没有人再公开江梦那段视频,他才感觉心情稍霁——这是出事以后“黄金一小时”的紧急公关里,他三令五申嘱咐黄叶必须要办好的唯一一件事。 “那……你演出顺利吗?”另一边,江梦又问道。 尹懿从屏幕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江梦声音现在虚飘飘的,尾音的微喘甚至带了一点欲望的色彩,平时那种不近人情的平淡现在荡然无存,倒显得更讨喜了。这人也只有在发情期的时候,才会说点有人情味儿的话,可惜——尹懿苦笑着想道——这份难得的人情味现在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很顺利,”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掩盖了旁枝末节,只闲聊般地说道,“好久没弹这种级别的曲子了,弹完都没什么感觉。” 听他这么说,江梦回忆起了什么似的,绯红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记得,老师以前说,你弹的肖邦圆舞曲……” “像要上战场。”尹懿也笑起来,接过江梦的话头说道。 尹懿切出社交平台,打开和黄叶的聊天界面,发信息问她在哪。 “现在不这样了,”江梦声音更轻了一点,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语气继续道,“去年新年演奏会,听到你的降E大调辉煌圆舞曲,我当时都没敢认。” “差别很大吗?”尹懿明知故问道。 他知道这样的问答很傻,但还是一心想要把这场对话挽留多一阵子:他们两个人,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什么也不做,只是聊一些普通得近乎无聊的话题了。 江梦回忆了一下自己录音里那彷如进行曲的版本,含笑点了点头: “像是少女,在舞池里飞旋的场面,而且我想,当时她的舞伴一定是梦中情人,她才会有那么明亮,又那么温柔的样子。” “少女啊……”尹懿沉吟了片刻,故意玩笑道,“那今天你真应该来听听我的十九号,怨妇风格,包你满意。” 让尹懿这么一提,江梦又再回想起独自一人躺在这装潢了一半的屋里,反复播放十九号的那几个小时,不禁有些脸热,却并不再像当时那样孤独得近乎绝望了。 “那应该也很好。”他说,不知道指的究竟是曲子还是自己。 黄叶回信息过来,说自己从露台的边门出去了,正跟投资方的人开会。不等尹懿回消息,她又追了一条,问尹懿是不是真不打算澄清整件事,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些许担心。 尹懿想也没想,就回了她一个“是”,又嘱咐一遍绝不能让那条视频挂到网上去。分神的片刻,他好像听见江梦用一种无限缅怀的语气说“不过我也还是很喜欢以前的那些”,但是没有听真切。 把消息发出去以后,尹懿才又抬头问江梦: “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江梦是这样回答他的。 有些话只在那一瞬间的心境和气氛之下才会出口,错过以后,就再不会听到第二次了,这也像他们这些演奏家手底下的旋律,一切节点、一切刹那之间的迸发,都永远不可能完美地被复制。 黄叶回信息,还是打商量的口吻,说视频一定会保密,但只要把实情披露出去,大家多少都会理解尹懿的做法,好歹不至于被那么多人指着鼻子骂。临了,还附加了一句,说现在平权协会那边已经单方面否认他的大使身份了。 尹懿少有地感到心口有一点酸意,如果愿意矫情一点解释,那的确已经是一种类似于委屈的心情了,不过他咬了咬牙,把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起伏抚平,假装它未曾存在过。 “说一半话的人会吃不饱饭的知道吗?”作为替代,他摆出一个坏笑,威胁似地对江梦道。 江梦脱力地放松了身体,评价道:“好幼稚啊。” 他现在感觉不太舒服,连带着跟尹懿继续逗贫的心情也没有了,胸腔不停翻涌的恶心让他手脚冰凉发麻,还以为是病情又反复了,怀着对身体的极端厌恶,他在心底评估着向尹懿隐瞒,自己熬过去的可能性。 尹懿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发现江梦突然沉默了下来,直觉有些不对劲,抬眼去看,发现他果然又皱起了眉头,脸上难掩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尹懿匆匆摁下发送键,就上前察看江梦的状况。 江梦紧咬着牙关挨过一阵呕意,才颤抖着声音对尹懿道: “可以再……抱我一下吗?像、像刚才那样?” 尹懿叹了口气,几乎没什么犹豫地把人搂进了怀里,低声问他: “是不是想吐了?” 江梦这时已经无暇再说话,只能微微点点头,他小猫似地用脑袋挨着尹懿的胸膛,又蜷起双腿接近尹懿的臂弯,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放到尹懿怀里似的。 这就是他最大的私心了,只有借着这样特殊的机会,才能悄悄流露出一点。
第23章 Op.6 No.3 == 那天的下半夜,江梦吐了三四次,才总算消停下来。尹懿原本是打算第二天就走的,看江梦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觉得放心不下,多留了一天。 人在这样极度虚弱的时候,往往很难再顾及到形象举止之类的身外之事,所以直到这一次,尹懿才发现,江梦平时看起来寡淡得如同一杯白开水,发情期的时候,却并不比其他任何Omega更有自制力,当他轻而软地依在尹懿怀里,不出声,却起伏着脊背宛如在呜咽时,尹懿才第一次懂得了,为什么会说他是最顶级的Omega。 就连压抑住了本能的抑制剂,都险些没能让尹懿逃开江梦那欲迎还拒的性魅力。 抱着江梦轻轻拍抚的时候,尹懿忍不住在想,此时此刻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在这屋子里,江梦是不是也会毫无防备地靠进那人怀里。想到这里,尹懿就不免感到嫉妒,有种天然的占有欲,让他迫切地想要在怀里这个人的灵魂上烙印自己的图腾,无论用什么方式,只要确保他再不能为其他任何人所拥有。 黄叶最后发来的那条消息,一直这么摆在手机的屏幕上,尹懿不止一遍地去看,却迟迟没有回复。他心底原本没有什么纠结,可现在,江梦就在自己怀中,他那清瘦而纤美的后背在他手掌下如同玉雕般美妙,尹懿一遍遍轻抚着,却忽然有些厌倦了一直以来那种哑剧似的付出。 他自知不是圣人,他也很私心地想要看看,假如江梦知道了自己为他做的这些,会不会不在乎什么前程事业,而选择成为他一个人的专属存在。有许多个瞬间,尹懿分明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个被欲望和贪心所控制的恶魔已经占了上风,只要一条信息,只要交代黄叶把事情的真相透露出去一点点,他就可以彻底掀开一直以来自己与江梦小心翼翼遮掩着的一切。 这是一个充满了诱惑力的选项,但不知道为什么,尹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与它对抗着,一次次把“就按你的打算办”几个字打在信息框里,又一次次的删掉。 最后,在江梦卧室里渡过第二个枯索的无眠长夜以后,他把那一室春梦都牢牢关在了门的另一边,拨通黄叶的电话。 没有被标记过的Omega发情期很短暂,到第三天,江梦已经可以自己起来找吃的了。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也许是心理暗示的原因,未完成的装修让整个房间看上去大而无当,空旷得让江梦都觉得有些孤寂。 一楼显然被人收拾过了。三天前江梦来时,那些从新家具上拆下来的包装纸还随意扔在地上,现在都已经收走了,露出一尘不染的深色石质地面。 书架上的乐谱和其他书都从右往左按一种特殊的顺序排列在壁挂式书架上,江梦一眼就看出,那是尹懿特有的收纳习惯:小的时候,他会把所有能排列的东西都按这个顺序排好,知道其中规律的人,会知道那代表的都是五线谱上的音符。 江梦在那一架子书前凝视了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厨房走去。 冰箱果然已经通上了电,冷藏柜里全都是三个一提的便当盒,江梦随手抽出一提,里面是变着花样做好的三餐吃食,工整得像是高级餐厅里准备拿去出售的一样——这也是尹懿的手笔。 这间屋子好像骤然之间留下了许多关于尹懿的痕迹,江梦环顾四周,对偶然捕捉到的小发现感到惊喜,尽管知道,这两天的所有经历,未来彼此都不会再重提,但在悄无声息隐退之前,多少暂存了一些证据,不知为什么,江梦就觉得心底有一丝丝的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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