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后悔唐突问这个问题,惹得千梧情绪低落他却没本事开解,十足恶人。 “妈妈她——”千梧声音含糊着,说到一半又临时改口,“江夫人她——” 江沉忽然听出他声音有问题,心里一毛,一下子回过头,果然见千梧眼神不对。 并不像以为的那样伤心脆弱,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颈,眼神都直了。黑眸聚焦又失焦,像出了故障的相机。 “……”江沉脸上温柔的表情逐渐出走。 “醒醒。”江沉说,“你刚问我妈怎么了?把话说完。” 千梧猛地回过神来,使劲摇了摇头。 “我说江夫人她——”他撑着清醒说到最后一个字,又开始放空。 江沉:“……” 千梧头都要炸了,耳边还残留着江沉刚才提到往事的声音,仿佛网速延迟。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沉是撕开了自己的陈年伤口来安慰他,本想回以一句类似“江夫人她看到今天的你会很骄傲”之类的宽慰。 但他的理智显然撑不起来说完这句话。 “妈妈她——”千梧失去控制地喃喃道:“最担心我吃不饱饭了……” 江沉:“……” “妈妈她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你会想吃我。”江沉继续面无表情。 他话音刚落,千梧一下子就扑了上来,牙齿戳进江沉皮肉时还含糊囫囵地说了句,“谢谢。” 江沉后知后觉一琢磨,意识到这人可能没听清前半句,只听见了“吃我”这两个字。 身后钻心过电似地痛,千梧一口咬得很用力,吮吸时会把那股疼痛放大。 但江沉却忽然没忍住笑了两声。 笑声忽然顿住,但转而他意识到身后的人并没有关注自己是否被嘲笑的精力,于是又放心地继续笑起来。 人毕竟不是恶魔,没有吃人的天赋。他吮了几口后用牙齿磨了磨皮肉,发现很难真正撕咬开,于是放弃,只能隔靴搔痒似地舔来舔去。 片刻后,江沉被他舔得头皮发麻,低声道:“差不多得了。” 再舔会出事,不是开玩笑的。 身后人没吭声,叼着他后颈不撒口,脑门搭上来,定定地杵在他身上,像是养精蓄锐。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千梧才撒了嘴。 “聊以止瘾。”他声音恢复了清冷,很忘恩负义地说道:“难以止饿。” 他说着站起来,看了一眼江沉后颈延伸处的渗着血的深红伤痕,喉结动了动,又说,“衣服穿好吧。” “……” 江沉心情很复杂。 千梧揉着鼻梁,感受那种躁动的头痛渐渐褪去,脑子恢复了清醒。 片刻后他若有所思嘀咕道:“被别西卜咬之后的这反应,像瘾似的,发作起来不像话。” 指挥官先生冷着脸穿好衣服,“你自己知道不像话就好。” 千梧没吭声,他看着江沉系好最上面一颗扣子,捎带手整理了一下皮带,垂眸又轻轻舔了下嘴角。 吸前男友的血,听起来是天大的灾难。 但如果放弃良知,单纯就体验而言,还是很美味的。 “隔壁有动静。”江沉忽然蹙眉,食指在唇边轻轻比了一个嘘的动作。 千梧扭过头,看向那堵墙。 是小孩走路撞倒凳子的声音,而后那个很轻的脚步声到了门口,片刻后,隔壁的门被推开。 “他是不是出来吃饭了。”千梧皱眉,“又要吃人?” 江沉瞟他一眼,凉凉道:“可能刚才听见你吃饭的动静了吧,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 千梧问:“司康的材料在哪?” “钟离冶保管着,他猜到可能会被不懂事的小鬼提前吃掉了。”江沉说着顿了顿,“出去看看吧,别让小鬼一个没忍住把钟离冶他们全吃了。” 两人向门口走去,然而千梧手刚搭在门上,江沉忽然说道:“不对,小鬼好像没去对面?” 院子中轴上有一条青石铺的路,别西卜平时走过上面会发出两声明显更清脆的嗒嗒声,但刚才没有。 千梧手顿了顿,“先看看。” 他无声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发现别西卜确实没有去对面。 月色下,小鬼站在主屋门口,死气沉沉地站着。 那是女人的房间。 别西卜杵在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许久后,他抬起手似乎要敲门,但手在空中又顿住,过一会后犹豫放下了。 江沉正要开口,身前的千梧忽然呼吸停滞。 “影子。”千梧嘶声道,声音里压抑着惊悚和兴奋。 月亮下,小鬼身旁的地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小孩的影子。 然而那影子抽搐着,片刻后又消失不见。 仿佛接触不良的频道信号一般,影子时有时无。每当影子出现时,别西卜就会举手想要拍门,可随即影子又消失,他又茫然地把手缩了回来。 千梧忽然低声道:“是壮壮。 “壮壮回来了。” 在那本童年的故事书里,别西卜是代表暴食的恶魔。恶魔没有思想,只有本能。它们不会无端地降临人间,只会钻怨魂的空子,抢走怨魂的尸体攀附其上,成为行走的妖怪。虽然尸体被恶魔侵占,但也同时给顽固不肯转世的怨魂留下一丝可返魂的希望。 江沉沉吟片刻,“会不会,如果记忆回复,就能把壮壮召回这具尸体,与恶魔并存?” “我觉得是。”千梧轻声应着。 月光下影子忽闪忽现的大脑袋小鬼惊悚极了,不知挣扎了多久,那道影子再出现时,在地上轻轻佝偻起,像是在揉着眼睛无助地哭泣。 “他好悲伤。”千梧忽然低声说。 江沉下意识问,“什么?” 千梧无声地把门缝关上,看着地面轻声道:“他好悲伤,他至今都无法相信妈妈会吃掉他,还为了掩盖罪行拉他的尸体去焚烧。” 江沉看着他,“你说的他,是壮壮?” “嗯。”千梧低声道:“我忽然明白了,别西卜是别西卜,壮壮是壮壮。别西卜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恶魔,栖附在死去的壮壮身上,所以我感受不到他很深的情绪,因为他没有什么情绪。” “只有当触犯到关于壮壮的记忆,壮壮有怨魂回位的迹象时,我才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悲伤。” * 江沉没吭声,静静地观察着千梧。 千梧在看破壮壮的秘密后,整个人的状态仿佛瞬间沉了下去。他垂眸凝视着空中的一点,像在思考,又像单纯地在发呆。 这样的状态似曾相识——上学时,每当千梧画到内心情绪爆发时,就会忽然站起来,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就是这样的神态。 “我出去看看他。”千梧忽然像中邪似的说道。 江沉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你认真的吗?根据生存法则,触发到壮壮的记忆,别西卜有可能会吃人。” 千梧摇头,“别西卜吃人的条件是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正常的小孩。贾茂他们只触发到了表象,刺激到了别西卜,没刺激到壮壮。今天则不一样,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召回了壮壮,反而比直接接触别西卜要安全得多。” 江沉闻言皱眉不语,似是在评估千梧推测的可信度。 “我很清醒。”千梧看着他说,“我只是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副本难度不小,到现在为止我们除了骨灰之外没找到任何可能唤起壮壮记忆的东西。骨灰的效果就只有那么大,如果壮壮等会消失了,我们就会和真相再次擦肩而过,还有三天。只有三天了。” 江沉终于点点头,松开了手。 千梧走到桌边拿起红烛,红烛自动跳出一簇火光,他转身推开了房门。 身后的人没跟出来,但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刀锋出鞘声。 千梧平静地手持蜡烛走近,快要近前时,别西卜忽然扭过头来。 回眸的那一瞬,千梧亲眼见到那双眼中的神色变换。 从愤恨到茫然,来回飞快地交织着,就像地上的影子,忽闪忽闪,人间鬼事。 小鬼一直张嘴想要说话,又总是突然打断。像是两个灵魂在一个躯壳里,同时想说不同的话,谁也没法先抢到嘴巴的使用权。 千梧走到他身边,蹲下,抬手按住了小鬼的大脑袋。 “你是壮壮吗?” 别西卜费解地皱皱眉,转瞬眼神忽然一变,急不可耐地点头。 千梧平静地看着他,“你恨妈妈。” 小鬼纠结了一会,重重抢着点了下头。 千梧又说,“你活着时从来没吃过什么生老鼠脏东西,你妈妈在撒谎。” 又一次,点头。 “那你之前成功返魂过吗?”千梧忽然皱眉问道。 这一次小鬼发愣了好久。 像是两个灵魂在身体里剧烈地打架,过了许久,他忽然眼睛放大,吼道:“我想!我不能!” 而后那痛恨的眼神再次消失。 千梧忽然明白了过来。 “你娘为了自己对你痛下杀手,却没想到你会返魂。”他静静地打量着壮壮,片刻后缓缓道:“但你却被恶魔同时侵占了身体,无法彻底回来,是吗?” 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回应。 小鬼身体里的壮壮似乎撑不住了,他吼完刚才那句话后,月光下的影子就彻底消失了。许久,别西卜忽然蹙眉歪头问道:“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千梧神色倏然冷漠,他站起身:“没什么。” 别西卜前后扭头,而后不解地嘟囔,“我是不是饿出毛病来了,半夜梦游到院子里干什么。” “你还记得今天带你去墓园看火化吗。”千梧问。 别西卜皱眉,“什么火化?烧烤吗?” 千梧:“……” “我喜欢吃生的。”别西卜嘟囔了一句,又嫌恶地在他手上抽一下,“把这蜡烛拿走,我算是明白了,就是这玩意散发那股恶心的味道,我又想吐了。” 千梧没吭声,他看了鬼孩一眼,而后手持红烛转身道:“那就回去睡吧。” * 凌晨前,隔壁传来了鬼孩熟睡打呼噜的声音。 千梧和江沉一起坐在漆黑的房间里,那本神经馈赠的生存法典摊开在桌上,上面浮现着一条刚刚出现的小字。 【#5 别西卜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个会吃人,一个不会吃人。】 “你说壮壮的娘为什么会吃掉自己的亲儿子呢?”江沉低声道:“会是因为饥荒吗?可她只吃掉了头,没有吃身体。” “大概是瘟疫加饥荒。”千梧轻声道:“我知道在某些落后的文明里,头是圣洁的,不会被病魔侵袭。如果当时壮壮已经染上瘟疫活不下去,他妈妈想吃掉他,大概就只能吃头。” 江沉没吭声,他紧紧地蹙着眉不语。 无论是崇尚法律还是崇尚军权,他的骨子里都刻着正义,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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