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江沉试图说服他,“你相信我,等我收拾好烂摊子,我们就可以回到从前自由自在的时光,就可以——” “不可以的,你很清楚不可以。从前有元帅和夫人撑着天,你可以做随心所欲的江沉,我们可以自由地相爱。但现在只有我们自己了,而我的存在早晚会影响到你重兴江家的前途。”千梧眼底渲着浓重的哀伤,“一年多了,江沉,爸妈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你现在仍然走不出来,你已经彻底变了一副样子。” 江沉沉默许久,看着他。 “你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吗?”年轻的少帅低哑地问道。 “我仍然非常爱你。”千梧看着他说,“但这份爱起于那个不受家族约束的自由明朗的江沉。我不知道如果这样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我们相互消耗,我还能爱你多久。” 江沉沉默了许久,最终说道:“等我站稳脚跟,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的不自由。” “听听你说的话吧。”千梧疲惫地叹气,“连这种权利,最终都将是由你赋予我的。” “江沉,我永远不会做将门的附属品。”千梧看着他,声音脆弱地问道:“或许你这一年来,为家族奔忙虚伪应酬之余,有听过外面是怎么说我的吗?” 江沉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都没有吭声。 那天最后,江沉很仓皇地离开了公寓。千梧知道自己刺痛了他,但他又何尝不痛。 他在年中议会结束,江沉终于打赢了那场身心俱疲的战争之后,提了分手。 他那天对江沉说,我们都知道分开才是对彼此的及时止损。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江沉只仓皇地丢下这句话,而后便蹲下去捡一不小心被摔掉的钢笔,直到千梧离开房间都没有站起来。 * 笔尖无意识地戳在手指上,千梧猛地回过神来。 而后他感觉自己脸颊凉凉的,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摸到了泪水。 那天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痛苦的一天,远超过元帅和夫人猝然意外离世的时刻。 他被命运握着手,亲手斩断了和江沉的羁绊。斩断了过往十二年陪伴,斩断了自己人生中所有的温暖。 这些年来,偶然午夜梦回,他曾不止一次有过一个罪恶的想法。 如果江沉最终在那场权势斗争中败下阵来,江家覆灭,他变成一个普通人,该多好。 但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无权这样想,就像江沉无权用江家的荣耀绑架一个艺术家的理想一样。 千梧摩挲着那四个小字,忽然想起船夫的话。 从没有人最终能够真正离开神经。 即使在神经的世界里,有太多天赋者,但他们仍旧无人成功。 也许他和江沉也走不出,会被困在这个世界里一辈子。 他搭在笔杆上的指尖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眼睫微垂,轻轻地颤抖着。 或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会有多少血腥和恐怖。 至少在这里,他们再度,毫无芥蒂与命运阻隔地,再次并肩。 * 火光忽然打断了人的思绪。 千梧猛然回头,不远处别西卜家的院子里起了熊熊烈火。那火窜上房,巨大的火舌携卷着房顶的茅草和砖瓦,轻而易举就烧毁了房子的骨架,继续向上喷吐着黑烟。 千梧立刻转身往回跑,他最终气喘吁吁冲进院子时,主屋已经烧得只剩架子。 江沉四人站在房前,静静地看着那里。其他玩家刚刚从屋里跑出来,一个个衣冠不整地没睡醒,彼此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千梧走近去,江沉望着大火低声道:“钟离冶刚把东西放进她的肚子,她的尸体就自己烧了起来。” “好大的火。”钟离冶望着火势轻轻一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我甚至觉得,这把火能一直烧到整个村子灰飞烟灭。” “别西卜呢?”千梧问。 他话音刚落,一旁别西卜的房间忽然开了门,别西卜揉着眼睛看向院子里。 几秒种后,大脑袋小鬼放下手,对着烈烈火光露出诡异而餍足的一笑。 “好香啊。”他仿佛彻底失去了意识,完全被恶魔本能捆绑着,缓缓走近那大火。 彭彭正要伸手阻拦,被千梧一把抓住,摁了回去。 别西卜缓缓走近大火,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美味,但我隐约觉得,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吃饱了,我应该就可以走了。” 小鬼说着,餍足地笑着走入大火,转瞬便被火焰吞噬殆尽。 千梧忽然蹙眉,无端地感到很心痛。似有一丝报复后的酣畅,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只余悲凉。 江沉无意识扭头看他一眼,却一下子愣住,皱眉惊讶道:“你什么情况?” “啊?”千梧挑了挑眉,“什么什么情况?” 江沉明显被吓到,目光在他眼眶四周徘徊了半天,而后落在他脸颊上。 千梧后知后觉。 “你不是出去散心吗?”江沉眼神中流露出很深的担忧,偏过头来,在他近处低声道:“又不开心了?抑郁症发作会流泪吗?一个人偷偷跑到野外哭?” “……” 千梧脸上毫无表情,冷漠地回答:“你想多了。” “太饿了,在野外走了二里地也没见到活人,饿得情不自禁流泪。”他说。 江沉:“……” 似是怕他不信,千梧顿了顿,又从口袋里摸出那根铅笔,默默叼在嘴里。 江沉叹气,心疼道:“瞧把孩子饿的……” 千梧斜眼瞟他,叼着笔含糊道:“要不离开前再让孩子吃顿饱饭?” “那倒不必。”江沉瞬间恢复严肃,一本正经道:“坏习惯还是别养成比较好。” 千梧收回视线,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大火似乎没有要停止的迹象,将主屋烧得干干净净,而后顺着蔓延到别西卜的房间和客房。玩家们只得仓皇离开院子,然而才走没几步,却见那火势仿佛更迅猛了,转头又要蔓延到外面的荒野上。 “野外全是草垛和枯树。”屈樱回头招呼大家,“我们要尽快,跑到入本时那个村口,应该就没事了!” 女玩家们哀声不断,有人绝望道:“那天晚上黑灯瞎火的,早不记得路了!” 一直沉默的彭彭忽然大手一挥,“跟我走!” 大家全部跑起来,唯独江沉和千梧只是象征性加快了脚步。两人很快落在队伍最后,千梧忽然回过头,望着已经快要烧到近处的烈火。 火光照亮了画家温柔的眉眼,在那双沉静的黑眸中染上一抹金色,熊熊地跃动着。 江沉回过头,静默无声。 一别千日。 眼前人比思念中更美好。举手投足的生动,戳在他的心尖上。 千梧低声道:“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别西卜?”江沉愣了下,又转而改口道:“壮壮?” “应该是壮壮吧。”千梧收回视线,轻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是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不是别西卜。” “他说什么?”江沉忽然皱眉,似是联想到唐剪烛,“他不会也想跟着你吧?”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千梧说,“大概瞑目了吧,但他仍然很悲伤。” “被母亲背叛和杀害的孩子,即便报仇后也会永远被悲伤缠绕。”江沉叹口气,“希望副本只是虚幻的设计,他们只是游戏里的NPC。” 千梧没吭声,火越烧越近,他浑身都烫了起来,低声道:“我们快点走吧。” * 他们最后迈出村口的指路牌那一瞬间,身后的村庄里忽然裹起一阵乌黑的浓烟,再回首看去,村庄消失无影,化作一片虚无的黑暗。 来时的黑暗却渐渐淡去,神经之海重新浮现,岸边停靠着数艘小船。 彭彭叹口气说道:“我现在有点考试要出分的紧张了,我去,这个副本里我好像又啥也没干。” “这个本性价比有点低。”钟离冶也说道:“以结局反推,可能冷静拿分的空间稍微大一些,敏感应该不如上一个本满分高。” “那不重要。”彭彭却摇头道:“我只是好想开神经的福袋啊,如果这次连零点零几的分都不加,说不定还要扣点,我就没有开箱的快乐了。” 江沉闻言冷漠地瞟他一眼,说道:“那么,或许下次遇事时,你应该少尖叫几声,或者努力克制着不要晕过去。” “……”彭彭摸摸鼻子,“哦。” 其他玩家们陆续登船,有队伍的还在一起,散兵们大多没有组队,各自单独登船。 江沉说,“我们尽快登船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钟离冶点头,“好。” 他让屈樱先上船,然后是彭彭。江沉等他们三个都上去后,替千梧踩住船板,说道:“上吧。” 千梧踩上有些摇晃的小船木板,坐在了船上。 江沉在他身边落座,忽然问道:“你还饿吗?” “还行,那种感觉好像淡了很多。”千梧问,“怎么了?” “唔。”江沉点点头,“那把笔还我?” 千梧:“?” “拿来。”江沉坚持道:“借人东西要还的。” 船夫已经将船桨撑入水中,小船飘荡,孤岛在身后消失。 千梧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毛病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把手伸进口袋,然而下一瞬,表情却僵在了脸上。 江沉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 “不要告诉我,你把它跑丢了。”指挥官先生严肃而紧张地盯着他,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千梧——你这丢三落四的——” “不是。”千梧皱眉打断他,“笔在。”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忽然出现的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说道:“跟出来个东西。” “?” 那是一块像御守那么大的小挂件,上面打着璎珞,下面还有白色的穗。 御守的正面写着两个黑色的歪歪扭扭的字,字迹一看就是小孩子。 “禁食” “这啥玩意?”彭彭凑过来好奇地看,“这不会是壮壮本壮吧??!!” “给它丢河里去。”江沉立刻冷脸道。 千梧没吭声,他轻轻抚摸着那个东西,片刻后摇头说道:“不是。” 时至今日,他对着那根红烛,仍然不太敢确定那里到底有没有一丝半缕唐剪烛小姐残留的意志。 但这个东西却给他很强的直觉,这里面没有任何灵魂,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纪念品。或许是副本额外奖励的道具,有些独特的作用,但唯独没有灵魂。 “因为壮壮从来没想过以任何形式存在世上。”屈樱忽然说道:“他的灵魂,大概已经死在这场复仇的大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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