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陌生想呵斥一句闭嘴,生生在喉咙里哑火。 他有什么资格去骂别人。 “埋在哪里了。”说出这句话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桑吉别过头,显然不想告诉他。 章陌生就盯着李虎看,看着看着,眼睛中的血丝越来越红,布满眼眶,要滴血似的。 李虎叹了一声,心道作孽啊,声音沙哑地开口:“就在南城青园公墓,你自己去找吧。” “好。”他这一声轻的像雾,仿佛一吹就散了。 章陌生攥着外套起身,一脚踉跄差点摔倒,他挥手拒绝想要过来扶的保镖,说:“立刻联系一下飞的,这就出发。” 李虎看了一眼桑吉,说:“我跟他过去,你留在这里吧。” 桑吉正要点头,章陌生忽地转身嘶吼一声:“不许碰这里的东西!谁都不许动他的东西!” 他的声音哑得像湿沙子,憋了许久的怒和怨在一句话中显露少许,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下楼的声音大得像打雷。 他留下了两个保镖看着,押着桑吉送回家。
第21章 白发 临上飞机前,章陌生的手机响个不停,许多电话打过来,有管家,有陈凝,也有他爹。 章陌生干脆关机。 李虎就坐在他旁边,不冷不热地问:“你明天订婚?” 章陌生没吭声。 就当他是默认,李虎讽刺道:“您还真是贵人多忙。” “我不订婚。”章陌生说完这四个字,戴上眼罩假寐。 其实怎么能睡得着,梦里全是那个人。 六岁的章怡拉住他的衣角,声音软软糯糯,怯怯唤他:“小哥哥。” “你叫什么?”他垂眼看面前的小萝卜头。 “小十四。”男孩的头发软得像某种动物幼崽的绒毛,摸在掌心里痒痒的。 他心下一动,“小十四,我养你好不好?” 十五岁的章怡长高了不少,却还是只能到十九岁的他的胸口,搂在怀里像一只受伤的瘦弱的白鹤,少年垂着头埋在自己胸前,哭湿了他的衬衫。 明明委屈得要命,却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他摸着少年被人剪得乱七八糟头发,安慰说:“不丑,不丑。” “别怕,有我在。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敢欺负你了。” 也有恃宠而骄的时候,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章怡十八岁。 他一边继续学校的课业一边刚开始接手家族企业,可能无意中冷落了恋人,惹得章怡不满。 有时连续几个月不见,上了床缠着他做了一遍又一遍,“我总害怕一眨眼你就又走了”。 他说:“你明天能不能等我醒过来再离开?” 章陌生记不太住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可能是委婉地拒绝了:“你总是睡到大中午才醒,我怎么等的起嘛。” 章怡就靠在他怀里撒娇:“我明天一定醒得很早,再说,你可以叫我呀。” 天光未亮,他被铃声吵醒,床柜上的手机闹钟响个不停。 章怡定了许多个闹钟,从六点到八点,每隔十五分钟一个。 他哑然失笑,输入密码开锁,关掉所有闹钟,一个人起床洗漱穿衣。 他二十九岁这年,父亲找他长谈一场,说到最后,其实就几个字—— “陌生,该结婚了。” “外面的该断就断,留着也行,别闹出事来。” 他当时怎么说的,“麻烦,断了吧。” 这句几乎不近人情的话连他爹都没意料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考量他是否在撒谎。 “对人家好点。”看着他近乎冷漠的表情,他爹劝了一句,“家业交给你我是放心的,可是你啊,不要做事总那么绝,不给自己留退路。” “好。”他依旧没什么变化。 “我明天让助理拟份合同。” 从小母亲总向别人说:“陌生这孩子怪,也不黏人,像个没有感情的小木偶。” 前几天去治疗失眠,心理医生却告诉他可能患有情感冷漠症。 “那会怎样?” “会很难与人产生感情,很难和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可是……”他顿了一下,“我和一个人在一起了十几年,亲密无间。” “现在呢。” “我常常梦见他。” 不需要去想章怡哪里好,他跟了他十几年,早已默默地化作他的一根肋骨。 可是直到这根骨头断了,他才觉出来痛。 南山青园墓地依山傍水,在郊外无人之处占地数千里,林木簌簌,石板铺成的路蜿蜒向上,两侧是一排一排的墓碑。 “到了。”李虎突然在路口停下。 章陌生也跟着停下,他朝四周望了望,都是新碑:“哪儿。” 声音苍如清晨的隔夜风。 “你自己找吧。”李虎不往里走,“就在这一排。” 于是章陌生扶了一把膝盖拾步上去,一个一个地寻找。 他一直走到头,又折返回来,深凹的眼窝中一双眼睛浑浊如鬼,他一把抓住男人的领口:“你骗我?!” “我骗你?”李虎挺直了腰背,显得章陌生有些佝偻了。 “你自己找不到他的墓,反倒以为是我骗你?”他不怒反笑。 他反拽住章陌生的领子,几乎是拖着他走到几步之外的碑前,指着照片上的人,道:“睁大你的狗眼!” 碑上写的是“孟拾”两个字,他果然改了名字,他不再叫“章怡”了。 章陌生忽然觉得很陌生。 孟拾,你不叫章怡了,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手术之前。” “瘦脱相了。” 他爬着去抚摸石碑上的人,手指轻轻地落在那人脸上。 他没见过黑白照片,更没见过章怡的黑白照,这样小小的一点,仿佛一眨眼就错过。 “所以你没认出来。”“章陌生,你在讲笑话吗?” 李虎一拳把人夯在地上,“你他妈觉得你配来看他吗” “你他吗觉得他想见你吗?” 章陌生一下子栽倒在地。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 李虎又给他了一拳,章陌生蜷缩在碑旁,一侧脸红肿,唇边破碎流血,他不在意地擦了擦。 “你知不知道,十四跟我说,是你藏了他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有多难过。”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想上学。” 如果可以,他真想在十四面前揍死这个混蛋。 混蛋还在狡辩:“他怎么知道的?” “你管他怎么知道的!”又是一拳过去,“ 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 憋了一路,李虎终于喊出来—— “你他吗就是个混蛋!” “你他吗就不配出现在这里!” 动静惊了周边树上的鸟,呼啦啦地飞了一片,从墓山上匆匆刮过,很快就萧条,寂静。 章陌生慢慢启口:“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李虎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仰着头擦泪,“该听见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 “假惺惺的给谁看呢?” 男人的脸色煞白煞白,心脏如撕裂般叫嚣着痛苦,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 · 他在第二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南城,布置热闹的订婚宴上,宾客云集,所有人都等着姗姗来迟的另一位主角。 门外媒体聚集,门内章父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 当着各位名流,亲朋好友的面,他垂着头,如同一只遍体鳞伤的倔强的狼:“我不会和她订婚的。” “那你想和谁订婚?”章父气得几乎要昏过去。 “没有任何人。”章陌生转身离开,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旧戒指,戒指内侧刻着“ZY”两个字母。 因为他想订婚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不过没关系,十年前他就为他戴上了戒指。 只是承诺太迟了,迟了十年。 后来某一天,或许是第二天,又或许是几个月后,几年后,反正时间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章陌生发现自己有了白发,如同雪丝一般藏在发中。 他才三十岁啊,怎么就长了白头发。 原来是他在而立之年,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原来他在而立之年,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第22章 孟拾肆 清晨,某酒店的十六层房间内,只穿了一件衬衫的少年跪在角落里,手脚皆被绑住,身上是青紫的抽打痕迹。 他是新悦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小艺人,因为想爬上老板的床未果,被人抓住暴打一顿,经纪人接到上层的通知后十万火急地来现场领他。 “章先生是什么人,也是你这小人物能肖想的?”气得她头上冒火,“真是作死啊。” “要不是当初公司看着你这张脸能火,让你保送出道,你觉得你还有现在吗?”年轻女子的细高跟将地板踩得邦邦响,“你这么做对得起公司,对得起我吗?好好反省吧你!” “可、可是,他是害死我爸妈的……凶手。”少年委屈得厉害,哭得双眼通红,大颗大颗的泪不要钱地往下落。 经纪人知道他的身世经历,听他说这话一时猜到了什么,昨夜的事可能并非像旁人看到的那样简单。 于是先前怒气冲冲的语气变缓和不少:“你这孩子,到底能不能想开点?” 经纪人一边解开绑住他的皮带,一身伸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额头,“什么凶手不凶手,你就算杀了章先生,你爸妈能复活吗?” 手腕一片红肿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少年揉了揉酸痛的地方,固执地咬着嘴唇,不肯认输。 经纪人还在继续劝导,就像在劝导一个叛逆的孩子,“再说那事都过去多久了?”,“你能不能往后看。” 说累了,女子坐在他身边,叹了声。 “你准备得倒是充足,”她看了一眼桌子上已经被保镖砸成碎片的作案工具,冷嘲道,“迷/药喷雾,摄像机,你想干什么?跟他上床,录下他的裸片?” “然后发到网上?” 少年嗯一声,红红的鼻尖上还挂着泪珠,狠厉般恨不得啖肉饮血,“我要叫他身败名裂。” “你想得容易!”经纪人看他简直像小孩子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孟拾肆啊孟拾肆,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可是章陌生,在这片地儿上随便动一动就能让你挫骨扬灰!你还想对他动手脚,”经纪人怒斥,“你想得美,我看你还不如把自己杀了来得快!” “赶紧滚回家,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来找我,我带你去章先生面前去认错,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经纪人临走前撂下最后一句狠话,“想不明白,你就死了算了!” 叫孟拾肆的少年穿上经纪人带来的衣裳,一瘸一拐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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