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几次。”阿尔弗雷德注视着君特的粉色的指尖,“黑色的。” “我的学弟很想要一枚红戒指,可他没能考到第一名。他气坏了。”君特微笑着说,“当初……当初教师给我打分数时,特地压低了几分,好让米克得第一。米克找到校长,他说他需要公平对待。最后,是我得到了红戒指。” 阿尔弗雷德回忆,似乎在马克西米安手上有枚黑宝石戒指。“是吗?”他说,“原来你考了第一名……不,我知道你是第一名毕业的。” “感冒还没好吗?” “头疼。” 君特灰蓝的眼睛闪了闪,一段时间不见,他隐约变了,但阿尔弗雷德说不清究竟哪里出现了变化。他提出要观察戒指的红宝石,君特脱下戒指递过,他拿起戒指,试着往无名指上套。 “喂!”君特难得叫了一声,“上帝啊,你戴不下去!” “我以为,我……”阿尔弗雷德的手指被勒红了,“好吧,我戴不下去。指环太细了。” 他试了试,小指勉强能够容纳指环的直径。“我的学校也有毕业戒指。”他说,“难看的要命,我随便扔在哪个盒子里,找不到了。” “你该认真戴在手上。” “我下决心只戴婚戒。” 君特咧嘴笑了一下,“还给我吧。” “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
第24章 不出所料,君特笑眯眯地拒绝了。 “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戒指。”他说,伸出手,把戒指从阿尔弗雷德的小指上“拔”了下来。他的动作很快,阿尔弗雷德只感到几秒若有若无的触碰——君特的指尖冰冷而粗糙,毫无贵族养尊处优的细腻肌理。“我的手有点痛。”阿尔弗雷德假意抱怨,“你弄疼我了。” “我很抱歉,殿下。” “你不喜欢我的戒指吗?你以前很喜欢的。” “对你而言,那可是重要的戒指。”君特狡黠地挤了挤眼睛,“弄丢的话,会被玛格丽特陛下责问。我认为你并不想遭到母亲的‘爱护’。” “说的很对,因为感冒,她每天打三通电话骂我,还派我弟弟来监视。”阿尔弗雷德信口开河,“她听闻我拒绝服用药草茶,勃然大怒,宣布要与我断绝母子关系,剥夺我的全部头衔——” “哦,我的上帝。”显然,君特识破了他愚蠢的玩笑,满脸假装出来的震惊,“那您要怎么办呢?” 他用了萨克森语,阿尔弗雷德也报以同样的语言,“我唯有住在拖车里……” “拖车?” “指我的办公室。” “但是您曾经住在真正的拖车里吧?我指的是洛林战役中您的后方指挥部。” 洛林,阿尔弗雷德转动手指上的家族戒指,“没错,那会儿我住在真正的拖车里……您就是洛林战役后晋封的元帅,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我们赢了。”君特说。 “我们输得很惨。”阿尔弗雷德想起那段时间,他急得焦头烂额,天天对着地图诅咒,“我甚至让我母亲去海外避难,她坚持留下,把她最爱的情人送走了。幸好后来战局转危为安,如今——”他看向君特的戒指,“您是俘虏,难道不该履行您所谓的‘战俘的天职’么?” “我拒绝履行。我是被从监狱里带走的,不符合‘战俘’的定义。” “这是狡辩,冯·维尔茨伯格元帅。” “我不是贵族,不必用‘冯’的称呼。” “按照萨克森的军事传统……” “唉,”君特叹息,“我家乡附近有座山就叫‘维尔茨伯格’。我怀疑八百年前我们一家就住在那附近了。这个姓不算很动听,小时候我希望有别的姓,像‘海边’之类的含义就很美妙,对不对?” “‘维尔茨伯格’也十分美妙。”阿尔弗雷德恭维道,但他不确定他的语气是否真诚,于是补充道,“海边嘛,好是好……你喜欢海吗?我总觉得大海太广阔,太荒凉了。安格利亚没有特别漂亮的海景,大海在冬季是灰色的,海浪推搡冰块,就连沙滩也冻僵了……” “正由于海洋的广阔和荒凉,我才喜欢在海边转转,让脑子停止转动。望着海面时,我什么也不想。”君特说,扭头看向窗户,“灰色的海?我家乡的海在冬季也是灰色的。父亲牵着我的手看那些冰,他的手很热。父亲告诉我,海的那边是另一个国家。我问他,能不能坐船过去?他说可以,但他从没去过。” “要是父亲知道后来我胆大妄为……” 他的惆怅让阿尔弗雷德的心脏缩紧了。“他会理解你。”他结结巴巴地安慰道,“我想,他会的。” “这可难以下结论,阿尔菲。”君特笑了,笑容点亮了他的眼睛,“我父亲是最传统的萨克森军人。海伦娜完美地继承了他性格中的坚韧,但坚韧有时意味着,”他拂开额前的头发,“——用安格利亚语怎么讲?” 阿尔弗雷德迅速地抓住了要点,“一根筋。” “对!一根筋。我看他会让我和邻居的大儿子结婚,满十八岁就去教堂。” “你邻居的大儿子是alpha?” “不是,但他是我们那条街上个子最高的家伙。每次我跟他说话,都得费劲地仰起头。就像这样。” 君特扬起下巴,这样一来,他细瘦的颈子拉得更为纤长。“‘嗨,花园小精灵,你好。’他见了我就傻乎乎地笑,我和他赛跑,他个子高,跑的却慢极了……或许正是跑得太慢,他死了。人跑不过炸弹,好吧,在战场上,跑得快用处也不大,能活下来全凭运气。显而易见,托马斯·雷曼运气不怎么样。” 他又看向窗户,沉默许久,阿尔弗雷德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院子里搬来一窝野鸽子。” “野鸽子?” “一种胖乎乎的鸟,很蠢,不会做窝。我希望野鸽子能到窗台生活,但那群傻瓜鸟儿一次也没来过。” 阿尔弗雷德对鸟类不感兴趣,窗外没有鸟鸣和拍打翅膀的声响,“我认识乌鸦。” “啊,乌鸦。”君特转过脸,“阿尔菲,你还记得俘虏你的那些士兵吗?” “记不清楚了。”阿尔弗雷德实话实说,“我只记得他们特别年轻……根本就是孩子。我始终对萨克森的征兵制持反对态度,让十几岁的少年上战场,这是犯罪。” “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战死了,一个不剩。” 君特膝头摊着他的军服,肩章的金线光彩夺目。“这个,”他用指尖触碰肩章上的金星,“这是我的一个参谋请工匠特意打造的。后来,他死于空袭。” “战争死了很多、很多人……”他忽然惊醒似的,“我说太多了。” 阿尔弗雷德发现自己处于持续的轻微晕眩中。“我知道如何治疗,”玛格丽特说,“喝两瓶烈酒,一准能治愈你的各种毛病。” “母亲,”公主凯瑟琳无奈地说,“阿尔菲过于疲惫……你听到医生的诊断了。” “医生可不清楚他一天喝多少酒,王宫与军部上下不得不替他遮掩,免得让小报曝光,伟大的达宁顿元帅、安格利亚的救世主是个酗酒的疯子。” “妈妈!这样说太过分了!” 阿尔弗雷德无法出言反驳,从医院回“拖车”之后,他确实喝了一瓶杜松子酒,边喝边对着君特的照片发呆。他尽力回忆马恩河边那次糟糕的被俘经历,最后沮丧地发现,除了君特,其他人的面孔模糊不清。那是些年轻人,十几岁,叽叽喳喳,活蹦乱跳。然而,他们全死了,用君特的话说,“一个不剩。” 内阁大臣艾德文·布朗前来向玛格丽特汇报首相的人选,他说,“陛下,容我插句嘴,公爵他真的很辛苦。” “哦!我还以为他天天闲逛呢!看来是我错怪王储殿下了!” 布朗说,“大家期盼殿下能写一写战争的回忆录。” “我也想读。”凯瑟琳惊喜地说,“那些前线的故事肯定很有趣!” 她没有参与战争。战事一起,玛格丽特就将最宝贝的女儿送去国外。“一点也不有趣,”阿尔弗雷德捏捏眉心,侍从官送上薄荷软膏,他在额头上涂了厚厚一层。清凉的薄荷气味帮他暂时摆脱了眩晕,“回忆录?不,等我八十岁再写吧……” “还得等四十年。”凯瑟琳失落地咕哝。 阿尔弗雷德向妹妹微笑,“我得让人生丰富一点再写回忆录。我的人生好像净是打仗,读起来真没什么意思。” “说得像是你能给人生锦上添花似的。”玛格丽特一如既往地刻薄评论。兴许是眩晕症引发的错觉,阿尔弗雷德感觉母亲不停地用扫视他的手,似乎在严厉地检查他的指甲。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指,指甲修剪得不太整齐,他下意识攥起拳头,就见玛格丽特转开目光,继续与布朗商议新首相的人选问题了。
第25章 安格利亚的春天姗姗来迟。终于,冰消雪融,充沛的降雨从天而降,浸润大地。格兰瑟姆宫春意盎然,经过雨水长时间的洗涤,花园中每一片新叶翠绿欲滴,精心培育的花儿次第开放,繁花似锦,香气馥郁。 “今年总算能赏花了。”乔治对利兹·琼斯说。玛格丽特登基后,给琼斯册封了“夫人”的头衔。琼斯夫人恬静地微笑,“陛下很喜欢那棵老樱桃树。” 难得的一个好天气,雨过天晴,老樱桃树开了一树明亮的淡粉色花朵。玛格丽特对这一树樱桃花视若珍宝,她就喜欢这样张扬的场面,命令宫廷画家画了一副巨大的油画。明明照相机几秒钟就能办妥的事情,她非要弄得大张旗鼓。阿尔弗雷德揉了揉鼻子,他与乔治和琼斯夫人都鲜少交谈,玛格丽特瞥了他一眼,“怎么,感冒还没好?” “我觉得鼻子……有些痒。”阿尔弗雷德说,“过敏,大概是。” “真棒,我的儿子。躺了整整一个月才治好了头晕症,如今又新添了过敏。”玛格丽特拉起琼斯夫人的手,“不想陪我就回你的拖车逍遥去,别装病破坏我们的心情。” “陛下,”琼斯夫人轻声道,“别忘了医生的话。” 著名的神经科医生杰里米·布特给阿尔弗雷德做了全面检查,还有一大堆医生,科目奇奇怪怪。布特认为,阿尔弗雷德身体没问题,可以说十分健康,他只是罹患“弹震症”。阿尔弗雷德确实有几次受伤的经历,这加重了医生的怀疑。王宫请来了那位约翰·金伯利,阿尔弗雷德倒是很喜欢同他聊天——虽然按照金伯利博士的心理学术语,那叫“情感倾诉”——他们聊天的内容主要围绕君特,金伯利博士拒绝出卖病人隐私,不过他相当健谈,在不违反保密条款的情况下,他讲了一些治疗君特时的趣事。 其实,阿尔弗雷德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弹震症患者。但借此机会,玛格丽特勒令他戒酒。酒精的确会损伤健康,阿尔弗雷德顺水推舟地同意了,敞开办公室让王宫卫队检查,他们连一个酒瓶也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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