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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慈雪有点撞破别人耳鬓厮磨的尴尬，脸慢慢红了，磕巴着说：“秦哥要去买那个，饮料，问你们喝什么。” “他哪能不知道，顺嘴问问罢了。”小葛把烟夹在指间继续炒菜，缓缓吐出烟圈，语气有些意兴阑珊，“你朋友啊。” 颜忱后腰靠在水池旁边，眯起眼睛看向纪慈雪，似乎在思忖如何回答。逆着光，他瘦削颀长的身形被勾勒得格外清晰，脸上的神态却模糊了。虽然只有几步的距离，纪慈雪却觉得他遥不可及，甚至都不像颜忱了，在团团凝成白雾的油烟中，是一只高傲的鹤。 “同学。”他说。 油烟扑到脸上，纪慈雪呼吸被闷得停滞了一下，继而恢复顺畅。他伸手挥开那些热气：“美女姐姐怎么称呼？” “葛宜云，你可以叫我云姐。”小葛笑了笑，勾起落到颊边的碎发又看向纪慈雪：“有帅哥不早跟我介绍，替你们学校小姑娘藏着是吧。” “未成年。”言简意赅解释完，颜忱走过来驱赶纪慈雪：“别在这碍事。” 纪慈雪被赶到客厅继续看电视。刚好播完一集肥皂剧，挖掘机学校广告又开始了，他捧着脸看得入迷。 中午四个人围在折叠桌旁吃火锅。纪慈雪的凳子不大稳当，看他动来动去不安分，颜忱抽出自己的凳子：“换一下。” “那板凳有个腿裂开了，换谁坐都是坏的，赶明儿我把店里的椅子搬一把回来。”葛宜云拿汤勺舀几个手打牛肉丸，拨进颜忱碗里，又舀一勺拨给纪慈雪：“姐自己做的，尝尝。” “谢谢云姐。” “你太客气了。”她笑起来更动人，低头吃着碗里的食物，没吃几口，忽然挑出一筷子海带朝颜忱碗里丢。颜忱把海带夹起来扔进垃圾桶：“毛病。” “给我吧，小葛，我爱吃海带。”老秦笑着说：“不能浪费食物。” 纪慈雪吃掉碗中食物，拿起多出来的一双干净筷子伸进锅里夹蟹棒，两次都没夹稳。颜忱看得焦躁，直接替他夹了。 “谢谢。”纪慈雪被辣得不轻，说话嘟嘟囔囔，嘴唇都肿了。他记得居民楼下有个小摊卖盐水菠萝，突然想吃得要命，吞着口水站起来。 “去哪？”颜忱抬头看他。 纪慈雪嘶嘶吸气：“下楼买点东西。” 切块的菠萝插着一次性筷子，泡在盐水罐里，从外面看每块都特别大，纪慈雪转着圈精心挑了四块，付过钱拿到手里就发现全都是普通大小。 拎着菠萝回到客厅，那三人聊着步行街发生的趣事。纪慈雪插不进话，默默啃了口菠萝，酸得牙齿打颤。 “有点酸，你们还是别吃了。”他出声提醒却无人理会，于是耸耸肩，端起碗继续夹菜吃饭。 饭后老秦再次系上围裙收拾残局，颜忱和葛宜云一起站在阳台抽烟。纪慈雪打个呵欠，看看时间该吃感冒药了，只是不知道颜忱准备什么时候走。 老秦洗完碗从厨房出来：“小葛，我该走了，店里一直不开门可不行。” “好。”葛宜云扭头看看端坐在沙发上的纪慈雪：“小纪你住哪啊，老秦有车，不行让他送你回去。我电脑坏了要让颜忱帮忙看看，他得留一会儿。” 闻言纪慈雪还没出声，老秦表情突然变了，失控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葛宜云瞥着他，满不在乎地吐个烟圈：“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怎么了。” 眼看他们像要吵架，纪慈雪可不愿意掺和，拿着装衣服的袋子朝外走：“没事姐，我坐公交回去，路我记得。下次见。” 葛宜云冲他笑着点头。纪慈雪目光移向她身旁穿着黑色毛衣的高大身影，颜忱背对他没出声，手臂搭着护栏站在滴水观音旁边，一缕白烟从脸侧袅袅飘向天空。 纪慈雪走后不久，僵立在客厅的老秦也青着脸默默离开，关门前捎走了门口的垃圾袋。葛宜云从睡裙侧兜里拿出瘪掉的烟盒，举给颜忱：“再来根？” 她看到青年轻微地摇了摇头，于是收起烟盒，走向客厅：“那过来帮我看看电脑怎么回事呗。” 两人前后进入卧室，坐在床边，颜忱把葛宜云的二手笔记本放在膝上，简单排查了一下，只是清内存的时候胡乱删东西，无意中删掉了驱动文件。 重装驱动后电脑恢复正常，葛宜云接过去，开了把斗地主：“谢啦。” “小问题。我先走了。”颜忱起身去客厅拿外套，腰突然被她从身后抱住：“跟我还用得着欲擒故纵。” “今天不行。”颜忱轻柔但坚决地拉开她的手。 “忘带套了？我床头柜里有，昨天刚买回来。” 颜忱摇摇头：“你难得休息，怎么不找点放松的事做。” “你还难得过来一趟呢。”葛宜云的声音扯紧了些：“难道不成是碰过你那个小女朋友，打算对人家负责。” “没有。” “那为什么，”葛宜云翘起二郎腿，脚尖晃荡着摩挲他的小腿：“在外面找到其他相好了？对我失去兴趣了？好端端的，总得给个理由才是。” 颜忱盯着空气里的某个点，迟迟没出声。卧室门半开着，他的视线越过门框看到茶几上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三块菠萝，盐水从倾倒的袋口里淌出来，在玻璃桌面流开一小滩。 “定风波今天很忙。”只要想找，就能找到无数个理由。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了跟真正的原因最不相关的一个，或许因为它太离奇，说出来没人会信。 葛宜云叹口气，看出他是铁了心要走，向后倒在被子里：“滚吧。” 离开时颜忱拿走了装着菠萝的塑料袋，边下楼边拿起一块咬进嘴里，酸涩的汁水混合进唾液里流向食道，强烈的刺激令他皱起眉头。 “我觉得，菠萝是外星来的水果，也许它们就是外星人！只是不会说话。”九岁的纪慈雪跟在他旁边，手里也拿了一块菠萝，边走边吃。那是颜忱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给他的——五分钟前纪慈雪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哭不止，颜忱只好拿吃的哄他。 颜忱看着身边矮小的纪慈雪，轻声问：“为什么。” 有时他会看到纪慈雪的幽灵，没有规律，忽然间出现忽然间消失。他不承认是因为想念，而更倾向于认为，这是自尊长年累月被扭曲后遗留下来的，某种形式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我看到科学画报说，人吃菠萝的时候，菠萝也在吃人。它们是不是从菠萝星飞来征服地球的呢？也许在菠萝星，我们才是菠萝。”纪慈雪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叽叽喳喳，把十二岁的颜忱给绕糊涂了，暗自思索着，手臂突然被用力晃了晃。 十二岁的颜忱低下头。 十九岁的颜忱也低下头。 “小熊哥哥，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被菠萝星人吃掉，我保护你。”纪慈雪的眼睛永远是明亮的，与他不同，是两泓清澈而活泼的泉。 他该怎么解释，又会有谁相信，今天他不能留下来，是因为有菠萝星人在替纪慈雪看着他。 — 临近期末，鞠梦茵在学校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颜忱也跟着不见踪影。 纪慈雪把书盖在脑袋上大声背知识点，郑涛涛装模作样扭着身体跟后桌讨论问题，实际上在聊八卦：“而且不止他俩，卢靖也好些天没来上课了你发现没。我听内部消息，鞠梦茵家里硬逼着她跟卢靖培养感情，寒假还要出国参加什么贵族冬令营，这娘们脾气上来，把卢靖脑袋砸了，搁医院躺着呢。” “培养感情？”纪慈雪的脑袋凑过来。 郑涛涛乜他：“你不背书么。” “对啊。”纪慈雪老实坐回去。 后桌说：“我也听说了。哎还有，你知不知道鞠梦茵闹自杀了，割腕好像是。看她在学校牛逼哄哄，照样拗不过爹妈。” 纪慈雪声音又插进来：“鞠梦茵为什么要跟卢靖培养感情？” “他俩娃娃亲，我没跟你说过？”郑涛涛说：“听说是……卢靖他爸，是鞠家的司机还是什么，鞠梦茵她大伯年轻的时候遭人绑架，被卢靖他爸舍命相救啊。老卢遗愿就是希望卢靖能给鞠梦茵大伯当女婿，但人家后来生了五个全是儿子，就把鞠梦茵这个侄女许配给卢靖了。所以嘛，以前他俩再不对付，鞠梦茵也不敢朝卢靖下手，这回是真逼急了。” “鞠梦茵惹了事，转来咱学校，也是她大伯的意思，一是想让卢靖管着她，二是让他俩多相处，日久生情。结果嘿，鞠梦茵一来就缠上颜忱。而且卢靖家里据说原本穷得一笔，有鞠家供着，他妈成天也穿得跟个贵妇似的，搞了个化妆品生意，还养小白脸。这就是命好，升官发财死老公全赶上了。”后桌跟着补充。 “有钱人的生活真枯燥啊。”郑涛涛拉长声音感慨：“不像我，写题写到手抽筋，背书背到翻白眼。” “那颜忱为什么也没来学校。”纪慈雪问后桌。 后桌摊手：“我跟他不熟。” 郑涛涛接话：“你该问我啊宝贝儿。颜忱他后爹跟他妈不是生了个闺女吗，以前得小儿麻痹症没治好，现在还经常生病。这阵子一直发烧把他妈累坏了，他后爹又出远门，只能他请假在家照顾。不是，你在定风波上班，连这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纪慈雪说：“我又不围着他们家打转，为什么要知道。我只知道经理出差了。” 没来学校的事他微信问过颜忱，没得到回复，就不再问下去。另外他确实也没太多空闲关心别人，曾婉情过年放假会来桐市看他，最近他回了家就忙着收拾屋子，想尽力把小窝布置得温馨一点，让妈妈放心。 但是现在知道了原委，纪慈雪又想帮帮颜忱。他跟郑涛涛要到颜忱妹妹看病诊所的地址，放学后去定风波跟领班请过假，骑车赶去。 空着手看望别人肯定不合适，他不知道小女孩喜欢吃什么，还是买了兜橘子，看路边有卖气球的小摊，又买了个美羊羊气球牵着。 赶到诊所门口，纪慈雪一眼看见颜忱怀里抱着个瘦弱的女童往里走，忙跑过去：“颜忱！” 见他出现，颜忱第一反应是皱眉：“谁告诉你的。” “心电感应，我自己感应到了。”纪慈雪低头看他怀里的孩子，巴掌大的脸颊被厚围巾紧紧裹着，脑袋靠在颜忱肩头，耷拉着眼皮半梦半醒地犯困。 “回去。”颜忱赶他走：“别给我找事。” “我帮你照顾妹妹嘛。她叫什么。” “孙沛沛。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赶紧走。” 纪慈雪把气球递到沛沛面前：“你看，喜不喜欢？” 沛沛慢慢睁大眼睛，虚弱地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想抓气球。纪慈雪小心地将线交给她，沛沛没握紧，气球向上漂浮，颜忱扯住线尾，轻轻在她食指绕一圈：“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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