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大哥带来的两个下属抱着胳膊带走,身体扭曲挣扎着消失在走廊尽头。卢靖站在满地狼藉的包间门外,临走前最后看了颜忱一眼。凝视着这个烟不离手、从头到脚散发出无望气息的底层人,他鄙夷地摇了摇头。
第9章 09 寒假开始,定风波给员工放了十五天的假。曾婉情还没回国,纪慈雪早早写完作业,每天窝在家看剧,吃了睡睡了吃,嗑瓜子嗑得上火,嘴边起了两个泡。 他为此郁闷地发条动态,点赞评论的人不少,也有女孩子约他出去玩。纪慈雪自身条件有限不想浪费别人时间,打个哈哈拒绝了,继续瘫在沙发里剥沙糖桔。 吃过早饭一觉睡到快下午,醒来继续刷朋友圈。郑涛涛在评论区笑话他:头发长得像个贼也不剪,以后不叫你雪宝了,得叫邋遢宝。 纪慈雪不满地回他一个傲慢的表情。 他跑进浴室对着镜子自己看,之前染的黑色有点掉了,中间夹杂几缕天然的偏红的深栗色,乱七八糟,看起来确实磕碜。 老话说正月剃头死舅舅(郑涛涛语),但纪慈雪没有还活着的舅舅,也就不必顾忌这条准则。他想找家合适的理发店,给颜忱发消息问了问,对面意外回复得很快。 生气大王:自己剪。 不睡懒觉:可是我不会啊。 不睡懒觉:就没有免费的理发店吗,像富贵坊那种,学徒也行,剪坏了我绝对不找电视台曝光。 生气大王:吃一次白食次次都想吃,美得你。 纪慈雪那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天也没发来,颜忱不耐烦地等着。饭桌上萝卜排骨汤的雾气飘到面前,他脸颊隐隐发热。 饭桌对面,孙泽伟够不到勺子,叫他他也不应,干脆自己绕过来拿,看见聊天记录随口问:“跟女朋友聊天呢哥?” 孙泽伟是孙哲和前妻的儿子,离婚后跟着母亲在老家县城生活。他比颜忱小两岁,人很活络,前些年一直和孙哲联系密切,上高中之后突然走偏了,宣称自己是同性恋,挨几顿打也没拗过来。 孙哲气得不轻,除了给生活费之外索性放养,眼不见为净。但毕竟是亲儿子,放了寒假,他还是亲自开车回老家,把人接来身边玩一段时间。 来了之后孙泽伟一直睡沙发,他意见挺大,提了好几次沙发太硬。但房间不够,孙哲怕颜忱跟他同住闹矛盾,任他怎么磨都没松口。孙泽伟手头有闲钱,前天自己在附近旅馆开了个房间,白天一个人在桐市瞎转悠,饿了就跑过来找饭吃。 颜忱看着纪慈雪刚发来的语音消息,很短,他点开,是句腔调懒散的“小熊哥哥”。 又耍赖,就和小时候每次想捣乱做坏事,征求不到他的同意时一样。颜忱懒得搭理,抬起头继续吃饭,碗里的汤连带米饭都冷了,耳边还不停有苍蝇嗡嗡响,很烦。循着声音看过去,他才意识到是孙泽伟在跟自己说话。 孙泽伟眼睛放光:“哥,刚才说话的是个男的吧,长得怎么样?” 颜忱把骨头丢进垃圾桶:“一般。” “哦。”孙泽伟顿时失去兴趣。 手机在兜里连续响了两声,颜忱拿出来看。 睡觉大王:我把手套落在店里了! 睡觉大王:怎么办,你可不可以帮我向经理借一下钥匙? 颜忱回:大冷天我脑子抽了专门为你跑一趟。 纪慈雪又发语音,这次长了点:“可我只有那一双手套,出门都不方便。帮帮忙嘛,我给你带好吃的,不骗你。” 他声音挺好听,孙泽伟眼睛又亮了,从椅子上弹起来,自告奋勇:“哥哥哥!你没空我去替你送,我乐意出去!” 主卧的门一下打开,李柔心皱眉望着他:“小伟,你说话声小些,沛沛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孙泽伟讪讪地坐端正:“知道了姨。” 她疲惫的脸缩回去,卧室门严实地关闭。颜忱端着空碗朝厨房走,经过孙泽伟背后时忽然说:“行,你去吧。” — 纪慈雪收到颜忱发的“到店里等着”,就穿好外套出发了。他在背包里装了盒巧克力,是有朋友送给曾婉情,曾婉情又给他寄过来的礼物。纪慈雪记得颜忱很喜欢吃这个,以前他送的所有零食里面,也就巧克力被赏光的频率高一点。 到了定风波门口,他蹲在台阶上吹着风等了十几分钟,面前才有人急匆匆刹住脚步。 纪慈雪跳起来:“你……” 这是个他没见过的陌生少年,相貌平平个子不太高,穿着满身潮牌。少年神色惊喜,伸出手:“你好,我孙泽伟,是你们总经理的儿子,也是颜忱他弟。他有事来不了,我来给你送钥匙。” “你好,我叫纪慈雪。”纪慈雪跟他握了一下。 孙泽伟边俯身开锁边问:“颜忱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我跟着我妈住,不常来桐市,但每个地方都还挺熟。你要没事做,不如我们俩出去转转。” 纪慈雪本想拿到手套,然后让颜忱带着找个地方剪头发,结果来的人根本不认识,心情低落:“还是不用了,谢谢你。” “那好吧。”孙泽伟没勉强,热切地跟他加了微信。 分别前纪慈雪把巧克力交给他,请他带给颜忱。 孙泽伟对他有点绮念,难免多想,接过之后问了句:“你不会对颜忱有那方面的意思吧?” 纪慈雪吓一跳:“没有!” “没有就对了,他可是纯直男,女朋友都不知道交过多少个。”孙泽伟笑着说:“我是不想你伤心。” 他带着巧克力先走了。纪慈雪站在原地,低头碾着脚下细碎的积雪,长长地叹了口气。 — 过年老秦要闭店回老家了,下午颜忱去了趟步行街帮他收拾东西,顺便就留下,跟他和葛宜云一起吃晚饭。 老秦对葛宜云有些心思,但自知年龄和外貌都配不上,心里自卑压着不敢说。饭桌上他喝多几杯酒,失去理智,流着眼泪开始没完没了地抱怨人生。 余下两人抽着烟默默地听,葛宜云偶尔劝一句,越劝老秦就越来劲,唾沫横飞,终于说累了,趴在饭桌上昏睡。 颜忱站起来:“我送他回去。” 老秦的住处在富贵坊店堂后面的仓库里,支了张弹簧床就算是个窝。 他身体挺沉,葛宜云不放心怕路上摔跤,和颜忱一起搀扶着把人送回店里安置好。 出了门,皎白月光明晃晃映着大地,街道幽暗冷清。她踩着地上不知谁扔的烟头:“你真和那个小姑娘掰啦。” “嗯。” “再也不复合了?”葛宜云笑开:“看她缠你那股劲,我以为奔结婚去呢。” 颜忱侧对她,目不斜视:“怎么可能,你小说看多了。” “也是,富家小姐最后肯定要跟富家少爷在一起,哪看得上你这个穷小子。”葛宜云伸手来捏他泛红的耳朵,语气逐渐暧昧:“长记性了吧,到头来还是我好。去帮我把碗洗洗呗。” 颜忱沉默地陪着她朝居民楼走。 葛宜云喝多了话也多,但只愿意和他啰嗦:“哎你又窜高了是吧,都快二十了还长个子,真吓人。我记得第一回见面,你才比我高这么多。” 她抬手比划,回忆着往事:“那会儿你说过的话,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压力太大睡不好觉,容易做噩梦,我让你描述具体是什么感觉,你说——像被活埋在棺材里,喘不过气,外面隐隐约约有人在喊你。” “我问你是不是觉得,外面的人是来救你的,你说你只想让他们滚远一点。”葛宜云停下脚步,颜忱没停,两手插兜继续往前走。 在她看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孤立在海面上的遥远的山,能看见却永远无法靠近,因此偶尔一瞬的触及才尤其珍贵。 葛宜云没有颜忱会停下来等待自己的自信,只好快步跟上,勾住他的手臂进入楼道:“知道吗,你说这句话的样子虽然很傻,但眼里有种东西特别迷人。我现在还记着。” — 在居民楼逗留到深夜,回家时母亲和妹妹都睡了,可客厅灯还大亮。颜忱换完拖鞋,没走几步看到储物间的门虚掩着,呼吸和心跳几乎同时停滞,快步冲过去:“你哪来的钥匙?” 孙泽伟从继母那里得知,家里储物间日常锁着门不给打开,钥匙还全在颜忱手里保管,一时心生好奇,便趁他不在,从书桌抽屉翻出备用的那把,打开了门。 “哥,里面这么多全是你的东西?挺有意思,你收集——” “滚蛋。”颜忱扯着衣领把他拽出去,拿过钥匙锁门,手都在发抖。孙泽伟嬉皮笑脸地挠挠头:“哥,你别不是害羞了?这有啥,每个人都有点小癖好,我能理解。” “再有下次我让你永远进不了这个房子。”颜忱语气严肃,孙泽伟也不敢再糊弄,连连点头。 他想起件事,指着茶几:“啊对了,那个,我带了盒巧克力回来。下午我跟阿姨还有沛沛拆开吃了点,剩下的都给你留着。” 颜忱看向茶几。摆在那里的包装盒被拆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剥开却没吃完的巧克力、被揉皱的糖纸,只有两三颗还完好无损。 他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入浴室,开始洗漱:“你不回旅馆?” 孙泽伟靠在门边:“唉,那地方网太差了,睡沙发也不坏。哥,你明天再帮我把纪慈雪约出来见见面,成吗?我对他是真感兴趣,今天看他那样子也有点像是弯的,我有直觉。等事成了我给你发个大红包。” 颜忱吐出牙膏沫:“我想想。” “没事你慢慢想,我不着急。”孙泽伟傻笑:“实在不行你也跟着一起玩嘛,我刚还在看游乐园的票,我请客。” “再说。”颜忱在他眼前反锁上门。 洗完澡躺进被窝,颜忱侧过身想睡觉,但微微的持续着的焦躁感让他没法闭眼。 盯着床边的虚空看了一会儿,他听到背后传来声音,呼呼朝他搭在身侧的右臂吹风,对准了那片烫伤留下的疤痕。 颜忱翻身看着跪坐在身旁的纪慈雪,十岁,穿了身淡蓝色小狗印花的睡衣。明明受伤的是自己,脸上挂着泪水,不停撇嘴忍住抽噎的人却是他。 “别哭了。”他说。 纪慈雪偷偷掉眼泪被他发现,觉得很丢脸,用袖子遮住眼睛:“没哭!” 凌晨,别墅里所有人都在休息。颜忱受了伤没声张,简单处理过伤口就重新躺下。纪慈雪不愿离开,非要呆在旁边守着他,结果年龄小熬不住夜,自己先倒头睡着。这会儿是又睡醒了。 “你还疼不疼?”纪慈雪看着他胡乱缠了几层绷带的手臂,伤心地问:“要是好不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 纪慈雪又对着烫伤的位置吹风:“我让妈妈拿最好的药给你治,给你找医生,每天都买最甜的巧克力给你吃,好吗。小熊哥哥,你不要跟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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