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筵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还是灰墙,灰色的水泥楼梯,银漆褪色成灰的铁门,他不见岑谙所说的小窗户,也许在房子的另一面,岑谙构想过的画面便也永恒留在他看不到的另一面。 被他错过的那个岑谙,原来想着那么有意义的事情,而在二十岁岑谙的世界里,似乎他才是最没意义的那一隅。 “我在第一次吃完红豆凉粉后,在这里走过。”应筵回头看身后,积雪上是他们深深浅浅的脚印,原来他们已经一路走过这么多,“但从来没驻足停留过一次。为什么会突然想告诉我?” 岑谙转身往回走,按着原来的脚印:“因为当你愿意走我走过的路,这条有点枯燥、又有点灰暗的路,我就感觉——终于有人提着灯发现我了,我和这个人在大世界里相遇,然后他来小世界里找我。” 穿过小巷的风很冷,透过鞋底感受到脚下的积雪也很冷,应筵却恍觉眼眶温热,明明没有日光的直射。 他们在沿着来时的脚印寻到过去。 有句话,他在记事本里没落笔过一次,在初雪的伞下与岑谙相视时他收在嘴边,在昨夜紧缠时他计划过更好的时机。 却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在这个不那么完美的地点,脚下踩的雪甚至有点脏。 可他们牵着手。 应筵再忍不住:“岑谙。” “嗯?” “我爱你。”
第73章 回程的路上,岑谙托着脸歪在副驾翻看那本从二手书店淘来的阿米亥诗集,冬日的午后总催人困乏,他看得不快,偶尔走神。 应筵又单手开车了,右手搭在扶手箱上,偶尔盯右方倒车镜时将岑谙的轮廓一并囊括进自己的视野中,留心天边是否投了日光会晒到岑谙的脸,或是岑谙是否有小憩的迹象,那他就及时把音乐关掉。 忽然,岑谙的左手触上扶手箱,应筵反应很快,手掌翻过来握住了岑谙伸过来的手。 “干嘛?”岑谙从书本中抬起眼。 应筵面不改色目视前方,五指却扣合,将岑谙的手握得很紧:“不是你想牵手吗?” “别自作多情,”岑谙说,“我想拿吃的。” 应筵只好把人放开,掀开扶手箱盖随手扒拉一袋华夫脆饼递过去:“这会儿感到饿了?” “不饿,嘴痒,我要吃巧克力。”岑谙剥了颗酒心巧克力扔嘴里,“你记得把备用房卡带身上,省得忘了又多走一趟。” “那要是备用卡丢了,能不能打电话向你求救?” “卡丢了找公寓管家去。”岑谙继续低头看书,“我是谈了个男朋友,又不是养了个巨婴。” 冷情得仿佛跟刚才在小巷里坦白心迹的岑谙不是同一颗灵魂,应筵无话可驳,拍上扶手箱盖佯装发泄,下一刻岑谙行若无事般将空闲的手挤进他的掌心里,应筵又把它抓紧了。 岑谙的手还是那么多薄茧,应筵在牵着他的时候很喜欢一片一片地摩挲,如同用自己的指纹听岑谙握在手中不曾随光阴流失指缝的故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诗集的?”离公寓还有一小段路,前方有辆实习车慢吞吞地挪,应筵却不急着变道超车,极有耐心地跟在后头,“我记得你的朋友圈里也有分享过诗集,国内国外的都有涉猎。” 岑谙翻过一页:“大学的时候吧,也不是喜欢,就是拿它当消遣读物,诗歌句子短,看起来不费时间,但是稍加心思琢磨用意的话,不知不觉又能磨上个一时半刻,对于我这种生活节奏时快时慢的人来说刚刚好。” 他把书本举高一点:“你听我念一段——你的双眼依然温暖,像时间睡过的床。你的双腿是一对甜蜜的昨日,我通向你。” “是不是像刚才在小巷里,你看着我,或者我看向你的感觉?”岑谙又把书放下来,合住了,指尖轻抚应筵的虎口,“有些诗句你不知道它本来想表达什么,但是你总能找到共情之处。读大学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很浮躁,诗集正好能为我的情绪疏通个豁口。” 应筵下意识想问岑谙当初为何不曾跟他谈起这些,话到嘴边又抿了回去。 对岑谙越是了解,他越是发现岑谙其实是个精神世界很丰富的人,区别于他以前所自以为的沉闷、懦弱和短浅。 内心如此绚烂的一个人,他在感情里总是沉默不语,他宁愿通过阅读来纾解心绪。 “你知道我现在有种什么感觉吗?”前面的实习车通过了路口,但沃尔沃被红灯截了下来,应筵说,“不了解你时,你在我眼里像一个白模,可当我走进你,原来我可以为你上色。” 岑谙斜着眼笑,似打趣似嗔怪:“你手里不会只有一进门就求.欢的那种单一颜料吧?” 应筵也斜眼瞅他:“我正经起来,你就不正经了。” 岑谙不知被戳中什么笑点,举起诗集捂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应筵问:“那要是我手里真只有那种颜料怎么办?” 岑谙改编他的话:“那你在我眼里像一个白痴。” 车子慢速磨蹭了一路后终于抵达公寓楼下,岑谙昨晚屁股受罪,今天又走太多路,不想动了,让应筵自个上楼给乌龟铺椰土,他在车里等。 不消一刻钟应筵就回来了,岑谙问:“养乌龟这么省心的吗?” 应筵系上安全带,调导航找了条去祜灵市不堵塞的路线:“有些生物就是越惯着它越娇气,扔着它不管反而活得好好的。” 岑谙不知想到了什么,没说话。 没有阳光的日子像越过了黄昏直接入夜,车子驶上高速路的时候,眼前的天幕已然褪色成浅灰,像瀛村大街连绵的石灰墙。 “要是今天有日落就好了。”应筵说。 岑谙问:“你去过那个山腰的小木屋了吗?” “去过了,本来想拍照片,但又觉得不如落在眼里最好看。”应筵搭着方向盘,“可惜今天没去成。” “落日哪里看不是一样。”岑谙说,“以前过得不好时,我仿佛把自己困在了那个山腰小木屋里,觉得看日落仿佛在见证每一天苦难的结束,透过那扇窗看着太阳消失,我就陷进了黑暗里。后来生活好起来了,我发现原来看日落不用拘泥于今日的结束,还能想想明日的三餐,其实还有很多选择。” 他从手机里翻出以前“邹助”发给他的港口落日,放在应筵的眼尾晃了晃:“像你之前发给我的这张,太阳熄灭了,但还有港口的灯塔亮着。” 而今晚没有落日,他们依旧在奔赴,大概清楚前路总有一家灯火。 两个钟头的车程,岑谙睡了一觉,睁眼瞧见自家楼道灯,不用看时间就知道已经过了晚六点。 置在扶手箱上的左手被捂出热汗,他甩了甩:“还不肯松开啊。” 昨夜今日太美好,应筵舍不得,所以车停后他没立即叫醒岑谙,而是放纵自己用看手机的几分钟时间再多牵岑谙一会儿。 被岑谙这么一甩,他不得已松开了,摁熄手机丢到仪表台:“抱一下再上去。” 岑谙倾过上半身,但没投进应筵的臂弯,而是把手绕到他的颈后,在腺体的位置摸了摸:“不会是又易感期了吧。” 应筵被逗笑了,箍着岑谙的手腕往后一拽,让对方卸力倒向他这边,然后他揽实了,虽然隔着扶手箱有些别扭:“没有,我现在稳定了,何况我想抱你不能是出于本心吗,何必要拿易感期当借口?” “易感期就不是出于本心了吗?” “也是本心,不过易感期还多了生理欲望的加持。” 岑谙好生嫌弃,忘记除了眼前这个家里还有俩:“乌龟比alpha这种生物省心多了。” “昨晚你求我别吊着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夜色浓得让人稍微一回想昨夜风光就脸红,岑谙在应筵颈侧掐了一把,趁人吃痛松开力道,他拎起脚边的公事包下了车。 岑愉两天没见他好一顿想念,窝到他怀里给他看岑颂手机里今天拍的楼下雪景,手工做得那么好的一小孩儿,拍照技术烂得不行。 但岑愉分享得不亦乐乎,要是往他手里塞一支笔,估计每张相似的照片他能写个内容完全不同的八百字作文,如果排除他还不太识字的话。 岑谙一边听自己的儿子叽里呱啦,一边想应筵昨晚睡前附耳跟他说,想要每天醒来看见他的脸。 那时他太困了,没有回应。 “爸爸!”岑愉快要挨到他腿上来了,“这张是夹雪鸭子,小叔不太行,他夹的雪鸭子没一会儿就垮了,我的拍完照还坚、挺着!” 岑谙的腿根儿还留有淤青,不能被岑愉这么长时间地挨着,他把手机从岑愉手里抽走搁到茶几上,摸了摸孩子的后颈,叹了口气:“你们alpha都这么黏人吗?可怎么办啊?” 恰在这时,岑颂从厨房里探出脑袋,雪天叫外卖配送太慢,他今天尝试自己下厨,但有些人就是打游戏和写学术论文都在行,偏偏做饭一窍不通:“哥!这鸡翅怎么一放进去就糊了!你过来帮帮我!” 岑谙又叹了口气。 天儿冷,那俩吃过饭洗完澡没多久就回房了,岑谙开电脑办了点公事,落在最后面洗,洗完推开阳台门,将脏衣服投进去。 阳台上风猛,岑谙只穿了家居服,启动完洗衣机就要回屋里去,眼尾不经意朝楼下一瞥,他愣住了。 从炤耀顶层俯瞰楼底,他都能一眼锁定应筵的车子,更不必说他家这才四楼。 岑谙退回屋里去,拿起手机拨通应筵的号码:“两场雪都陪你过了,你这是在楼下等第三场雪吗?” 不知是车厢里太寂静,还是此刻骤然风息,电话里没有任何杂音,应筵的情绪在岑谙的耳里传送得如斯清晰:“岑谙你知道么,每次把你送回祜灵市,我都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因为在东口市,无论出门多久,最后你还是要跟着我回家的。” 岑谙握着手机缓步来到主卧门前推开一条缝,床上鼓囊的一团黑影,岑愉已经睡了。 电话那端的应筵还在说:“但是在这里,有太多的东西只属于你自己,工作、家、阳台的灯——” “应筵。”岑谙打断他,声音压得很低,免得吵醒屋里的人,“你之前借给我一条围巾,我洗干净了。” 听筒里的侈侈不休突然停了,可原来连呼吸声也能诉说心事,急了,是迫切见面,哪怕才分开不久,缓了,是静候下文,倘若有幸重叠此刻念头。 “可是我懒得拿下楼,太冷了。”岑谙故作娇气,不当应筵家里没人管的小乌龟,“你能不能顺便拿一包华夫脆饼上来?我突然又想吃了。” 那边立时传来翻扶手箱的声音,应筵问:“就想吃这个?别的不要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岑谙警告:“家里还有小孩儿,别一进门就给我涂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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