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筵数不清自己进门之后往大厅里扫过多少轮了,他难以控制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这种感觉有点像这几天,他只要站在家里落地窗前就忍不住眺望向那盏灯一样。 他看了看手表,八点零一分。 他仿佛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老板的身份,罕见地管起俱乐部的事儿来:“王睿,有人旷班你不管?” 王睿一头雾水:“没人旷班啊,打卡齐人了都。” “今晚有人跟你请过假没?” 王睿翻翻员工出勤表:“没啊。” 季青森看着他像是将近要失控的样子,关心地问了句:“怎么了应老板?” 有种莫名的猜测在这一刻袭进脑神经,应筵不再提工号,直截了当地问:“岑谙人呢?” “哦,小岑啊,”王睿轻描淡写道,“辞职了啊,前天晚上就归还工作服走人了啊。” 一瞬间应筵手下失了分寸,高脚杯座重重磕上大理石台面,发出一声突兀的清响。 季青森若无其事地将装饰指环摘掉,离了座位整整衣领:“突然想起明天的课件还有几处要改动,失陪了啊,下次约。”
第21章 桌上的白兰地奶露还剩着小半杯,季青森撤得很突然,连王睿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那道背影都消失在门口了,应筵也忘了再像以往那样用目光追随他至视野彻底抓不住,哪怕这个过程曾漫长得由季青森穿校服的模样为起点。 他以为这个习惯会持续更久,然而就在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在听闻岑谙辞职之后,这个习惯遇上了断点。 “他好好的辞什么职?”应筵粗鲁地扯过桌上的员工出勤册翻得哗啦响,“你批准他辞职干什么?” “不是,人家开学要准备找单位实习了,顾不上做这份兼职了,我还能拦着不成?”王睿被应筵极度不悦的眼神盯着,还以为这事严重到要让兄弟间反目成仇的地步,“上个月那什么小刘和小李辞职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啊,小岑就让你这么在意?” 像一个势不可挡的猛浪扑过来,应筵兜头兜脸被浇了个透彻,渗透了衣衫的海水冰寒到了骨子里。 他看着出勤表上岑谙被随意划掉的名字,如同无能为力地看着股无形的力量将岑谙这个人从他生命里剔除。 什么岑谙让他在意,不该是岑谙在意他吗? 从相识之初就是岑谙默默无声地跑进他的余光里,他立在聚光灯下,岑谙就昂着头仰慕,他垂下眉眼示意,岑谙就低下头臣服,就算是他闭着眼喊一声岑谙的名字,再睁眼就能看见温驯的beta在他身边等候接受他的所有或有意刁难或微不足道的要求。 应筵沉默的时间太长,王睿渐渐琢磨出端倪来:“靠,还真是?他上赶着巴结还真把你巴结出感情来了?” 应筵听得烦躁,摸出手机把岑谙的号码从通讯录翻出来,就是迟迟按不下拨出。 似是为了确认岑谙还会像以前那样如影随形,应筵把手机扔给王睿:“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喝酒了,让他来接我。” 王睿忙拿走季青森喝过的杯子假装有事做:“我不要,想打你自己打。” 应筵连老板架子都端出来了,咬牙切齿地威胁:“王睿,你工作还要不要了。” 王睿不怒反笑,洗着杯子口吻平常地说:“你说巧不巧,他辞职那晚我也跟他说过这句话,前一晚你们不是闹得人尽皆知,我寻思员工巴结一下老板也没犯什么错,哪至于把关系弄得这么僵,就出主意让他拿两瓶酒上门给你低个头,好让你给他个台阶下,小岑一开始不肯呢,我一威胁他,他就去了。” “我感觉他还挺在意这份工作的,去了不到一个钟,他给我发消息说酒送到了,但是你在忙,他没多打扰。”王睿复述着那晚的情形,也在此刻才咂摸出不对头的地方,“他回来就跟我提辞职了,他要真想辞职还用费劲跑那一趟吗?怎么不干脆一开始就顺着我的威胁跟我挑明了?你是不是冲他说了什么重话?” 说了什么重话—— 应筵用仿佛被过量酒精侵袭的迟滞思维回想,他到底说了什么重话。 他将大老远跑过去向他低头的岑谙拒之门外,质问“你过来干什么”。 对着生育能力低下却愿意给他生孩子、不介怀他心里有别人的beta,他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怀疑岑谙居心叵测,认定岑谙无理取闹,却在对方心灰意冷的“你从来就没在乎过我”之后不懂反驳一句“我在乎”。 真的不在乎吗,盲品上为岑谙自罚三杯而心疼是因为什么,争吵时还要侧身抵挡住别人投向岑谙的目光不让他的眼泪暴露是因为什么,岑谙离开他后他频频看向手机期待消息提示音响起是因为什么。 只是岑谙对他的在乎太庞大,他的在乎便渺小得不值一提,他享受着岑谙无穷无尽的在意,私以为永远不会看到它的枯竭。 “你也有答不上来的时候。”王睿扳回一局,对应筵的沉默喜闻乐见,“惹毛了人家就哄回来啊,球踢飞了难道自己会反弹滚回你身边吗,笑死。” 王睿关了水,将杯子倒扣在沥水架上。 楼上有人喊他,他擦擦手上去了,把应筵独留在吧台边。 吧台内侧备酒的omega登时不自在起来,小心地问询需要喝点什么,应筵扫了眼用来调过鸡尾酒的半瓶白兰地,让omega给他拿个干邑杯。 储存在俱乐部原本只为留给季青森当基酒用的白兰地,半年内只下去半瓶,却被他今晚一杯接一杯喝得见了底。 品酒师是不该让自己这样失控的,所以他向来都控着量,极少数的放纵在二十八年人生里只有那么两次,一次是季青森结婚后的第二天,一次是今晚。 他不上脸,没被备酒的omega瞧出异样,直到王睿下来看见他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握着电话重复做着拨号挂断再拨号再挂断的动作。 岑谙从来不会不接他电话,应筵觉得肯定是自己的手机坏掉了,或者是他喝多了拨错了号,否则曾经无数次他一喊名字就会不顾一切奔到他面前的岑谙怎么会不接电话。 拨号界面再一次因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应筵将手机往台面一扣,沉着气对王睿道:“你给他打个电话。” “……行吧。”王睿骑虎难下,真想给前天批准岑谙辞职的自己一巴掌,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拨出岑谙的号码,片刻后放下,“没人接。” 应筵捂着自己发热的后颈,难受得几乎是把字儿压扁了从牙缝间挤出来:“再打一次。” 王睿硬着头皮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没人接不会继续打到有人接为止吗,应筵被酒精染红了眼睛:“再打一次!” “他妈的,”王睿都不懂自己出来打个工怎么还卷进哥们的感情纠纷里了,“就是没人接啊,人家上晚课去了吧。” “不会,他不方便接的话会给我回个消息。”应筵像是无比了解岑谙一样,并且这个认知让他自得其乐,仿佛他占有的独一份是别人不曾体验过的好,“这样,你给他发个微信。” 王睿就算是盯岗盯得两眼发直也比应筵这会儿脑子清醒,他绕出吧台,把应筵扯下吧台椅后扶住:“走吧,送你回去得了。” 被推进车后排的时候应筵还在执拗,抑制贴阻隔不住受情绪起伏影响而满溢的苦艾酒信息素,跟浑身沾染的酒气混在一起格外呛人:“你别开车,让岑谙过来开。” “你清醒了再说话好吧,你搞搞清楚到底是哄人回来当宝贝的还是逼人回来当保姆。”王睿把车门用力一甩,坐进主驾还嘟囔了句“怎么好像闻到了季青森的味儿”。 油门踩尽,彷如按下长夜开关,轿车载着沉浸迟来后劲的人闯入路漫漫。 半途又经过世纪广场,还是那盏失修的路灯,它近看还是没有被点亮。 应筵不灵活地拨号,想斥责管理局为何不作为,号码拨出去界面显示的却是岑谙的名字。 他就这么不厌其烦地拨着岑谙的号码,酒醉让人暴躁,也迫使人学会忍耐煎熬,电话等待音拖沓又漫长,应筵揣着不安分的心跳,听觉却在学着习惯。 到家时,应筵感觉自己终于拨通了,他握拳抵在墙上,脑门枕在拳上:“岑谙,我喝多了,过来一下好吗。” 王睿从他兜里摸出门卡,惊异于岑谙这么容易心软:“小岑接通了?” 应筵自说自话:“现在不在俱乐部了,在家里。你过来一下,我需要你。” “靠,你俩都发展到这程度了?”王睿开了门,把应筵扶进去,在应筵的一声声“我需要你”中把门关好,又随手将门卡搁到鞋柜上。 王睿的手顿住了。 鞋柜上振动的手机正亮着待接听界面,屏幕上显示着“应老师”。 王睿看了神情恍惚的应筵一眼,夺走他的手机往耳边一凑,哪有岑谙在里头说话,还他妈是那尖锐的等待音! “别他妈打了。”王睿将岑谙的手机塞进应筵手里,“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他不回来取手机,你永远都等不到他接听!” 再一次自动挂断,短促又刺耳的挂断音像给这段不对等的畸形恋爱最终判定死刑。 应筵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酒精抽走了所有感官,再醒来时窗外暗夜未尽,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王睿已经不在屋里。 床头柜上有什么东西折射着暗光,应筵强忍着头痛将纷扰的思绪抽丝剥茧,在即将确定相似情节之前拧亮夜灯,心脏承受着重击抛起又触底。 折射光线的是盛着抑制项圈的白金边高脚杯,不是柠檬蜂蜜刚刚好的玻璃杯。 他走出卧室立在厨房门口,炉灶前没有一个为他煮面的人。 还有一个地方—— 应筵抄上门卡快步走出去,到电梯间便急急收住脚。 正处夜半,画廊楼梯静悄悄,那里也没有一个摇摇欲坠的人。 他想起季青森说,不在意了都是不声不响走人。 岑谙明明可以抓起那个项圈摔地上,但没有。 岑谙明明可以撕碎他沙发上的文件令他前功尽废,但没有。 岑谙明明可以推倒他的酒柜为他制造一地狼藉,但没有。 岑谙只是不声不响地走了。 他当时看着岑谙背对广袤高空伫立在楼梯上,他真的有预感过什么吗? 不,他只想过岑谙会坠落,却没想到要跑过去接住他。
第22章 两天之后,广场上那盏失修多日的路灯终于重新亮了起来。 应筵是刚结束一场培训会下来驱车经过这边发现的,他靠边摆停,透过车窗看看这盏比旁边的明亮了不止一个度的灯,又给油驶远了。 寝室楼下有一小撮学生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应筵搭着扶手箱百无聊赖地冲那个方向盯了一会,为首讲话的那个学生将手里厚厚一摞看着像传单模样的纸每人一沓分发下去,其中一个男生没拿稳,纸张顺着手臂一滑随风飘散各处,他叫了一声,忙手忙脚弯身去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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